你傻没事我瞎(49)
冷漠尖锐的质问声汹涌而来,像窗外倏而狂暴的风雪, 纷纷杂杂地席卷于寒风中,尽数集中在裴衔意身上。
当初谢父谢母舍不得让谢知沾染商场的无情可怕, 谢知亦对经商不感兴趣, 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梦想。
他只看到过裴衔意从容不迫地呈现在他面前的风光鲜丽,犹如希腊众神雕像般高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似乎无所不能, 也战无不胜。
却从不知这其中的争斗,竟比他所见的娱乐圈内的勾心斗角还要更直白、更冷酷。
他在圈内冷眼旁观,此时此刻, 却有股噌然燎起的心火,烧得他头痛欲裂。
然而作为被集火的中心,裴衔意却懒洋洋地垂着眼眸,盯着面前的一份报表,权当没听到。
甚至还敏感察觉到谢知的情绪般,抬头冲他弯了下眼角,不明显,却很叫人放心。
谢知冷静下来。
烦躁是最没有用、最软弱的东西之一,想帮到裴衔意,他必须保持情绪稳定,随时给予配合。
裴衔意太过镇定自若,那副气死人的不拿正眼看人、漫不经心的欠打模样股东们再熟悉不过,见此都是一顿,面面相觑。
最为咄咄逼人、被其他人称为陈总的尖脸男人微微冷笑:“不要被唬住了,提醒大家一件事,裴总的转让合同是九月份签的,那时他还在养病,宋助理阻止了所有想要探视的人,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
“唔,如果裴先生当时的精神状态确实……那诱哄他签下转让合同的宋助理,还有这位谢先生……”
“集团上下养活着上千人和数不清的家庭,如果决策人的精神不稳定的话……我申请董事会介入判决。”
“开什么玩笑,CEO绝对不能是个精神病来当!有一点点风险都不行!我承认裴总的能力优秀,但现在……”
“请问裴总是否能证明一下自己没有问题?”
“各位慌什么,不过是某些人的一面之词,你们就觉得是真的了?”
“消失了整整四个月!”
“我想提醒各位,裴总有一直在处理文件,恢复一些后,视频会议也有照常举行。”
“前几天不是才传来裴总在片场的绯闻……”
“那不更加说明CEO不称职,病愈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片场探班搞事,而不是回公司!”
……
下面吵吵嚷嚷一片,原本只是单纯的质疑,也渐渐有了摩擦的火气。裴衔意不为所动,看完报表,慢条斯理地签了个名。
他的坐姿很散漫,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眸光陡然锐利,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嘈杂:“说完了吗?”
四周静下来。
裴衔意依旧坐得很不端庄,以手肘支抵在桌上,掌心托着腮,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很好奇,各位看我就那么像个神经病?”
众人:“……”
裴衔意:“或者我们现场来打个桥牌,大家边玩边说?”
几个搅浑水的人表情一僵,狐疑地对视,谨慎地收回了放肆的态度。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裴衔意倏地一笑:“闹剧该结束了。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我先向各位股东道个歉。”
“……哎,也没什么,”见他看起来实在正常,其他股东心里的狐疑又消了大半,拐弯抹角地试探,“我们担心裴总,想去看看,宋助理却拦住不让,这不是,我们才多想了点。”
谢知淡淡开口:“医生嘱咐让裴先生静养,是我让宋助理拦的人。”
他一直坐着没吭声,忽然开口,其他人的目光便都转到他身上。
谢知波澜不惊地抬起眼,完全忽略那些不算友好的打量探视:“比起让外子拖着病躯见人,我更担心他的身体。让各位担心,实感抱歉。”
“至于前几天的绯闻……”谢知的唇角忽地浮出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学着裴衔意的姿势,略显松散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那部电影是外子投资,当时他尚在养病,我们许久不见,来探班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很奇怪吗?”
他的嗓音清冷,说话节奏很稳,不紧不慢,不管在说什么,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除了台词外,裴衔意第一次看到谢知在人前说这么多话。
他在维护我。
这是裴衔意的第一个念头。
他还称呼我外子。
坐在几十个如狼似虎的股东面前,裴衔意握着文件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很是努力了一番,才死死压住胸口澎湃的心潮。像入口的果酒,回味甘甜,他的嘴角几乎要忍不住翘起来,眼底布满笑意,盯着谢知冷漠的侧容,心里张牙舞爪,想:你再说一句,我就要忍不住当众亲你了。
好在谢知话少,眼皮跳了一下,微微欠身,不再说话。
众人愣了愣,被那副嗓音感染,顺着台阶往下走,干笑着夸了几句“夫夫俩感情真好”,心里呸的一声骂。
裴衔意暗暗掐了把自己,收回荡漾的心绪,把话题拧向公司事务,侃侃而谈。
只在某些时候,他会撞上谢知一眨不眨的眸光。
从前是他一直看着谢知,等待着谢知偶尔的转首,假装不经意与他对视。
现在他不用再抓心挠肺地寻觅时机,那些沉默专注的注视,如今都有了回应。
裴衔意表现得太正常,甚至非常优越。
暂时没人敢再质疑裴衔意的脑子有病,话题走向公司内部的正常事宜,裴衔意对答如流,用态度表明自己这几个月确实没闲着,一直带病工作,只是换了个办公场所。
因为裴衔意之前的缺席,这场会议持续了七八个小时。散会时天色乌沉沉的,楼下的路灯渐次亮起,开了一天会的股东们精疲力竭,该干嘛干嘛去。
几个股东寻上来想找裴衔意说话,矜持地扫了谢知几眼,表示他们需要一个私人空间。
宋淡递给谢知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是自己人:“裴先生,我们去你的办公室里等你。”
裴衔意朝谢知眨了眨左眼:“等我去接你。”
谢知点点头,和宋淡一起退出大会议室,乘电梯去裴衔意的独立办公室。
“那份股权转让合同是怎么回事?”电梯里总算有点私人空间,谢知蹙了蹙眉,“九月二十五号?裴先生的堂哥结婚那天?”
宋淡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还记得‘家长签名’吗?”
谢知想起来了。
在去婚宴酒店的路上,宋淡检查了下裴衔意的背诵情况,事后没过瘾似的,把那一大沓纸又塞到他手里,让他在右下角“家长签名”。
他没怎么在意,顺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楼层。
宋淡领路,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解释:“那份文件是裴先生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只是怕你误解,犹豫着没敢送给你。我感觉可能有用,夹在里面让你签了名。”
谢知:“……”
办公室的电子门需要密码,两人走到近前,宋淡扶着眼镜框,忽然恶趣味地问:“你猜裴先生设置的密码是什么?”
谢知瘫着脸:“抱歉,看到你的表情就不想猜。”
“给你一次机会。”宋淡说,“送分题。”
谢知沉默片晌,抬手输入自己的生日——滴的一声,验证正确,密码锁打开。
谢知用力闭了闭眼,在门前呆立几秒,才与宋淡并肩走进办公室里:“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天色处于黑与灰的交界处,混沌不明。办公室在高层,为了敞亮,都是玻璃墙,些微天光倾泻下来,泛着股让人骨头发凉的冷意,走到落地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片城市渺小的碎影,起伏不定,在细细的霜雪里苍凉而模糊。
中央街的人流穿梭不息,车水马龙。距离地面太远,站在高处就更冷了几分。
宋淡回答:“很多。”他微笑着补充,“裴先生也算是因祸得福。”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和小D,这些年没几个人知道裴先生对你的心思,自己猜出来的另论。”
谢知瞥向他,问的问题却与此前的话无关:“你为什么这么……”
他一时难以找到一个精准的形容词,宋淡却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忠诚’于裴先生?”
谢知:“介于你对金钱的热爱,这个词不适合你。”
“……”宋淡不满地横他一眼,慢慢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扬了扬:“介意吗?”
谢知摇摇头。
宋淡点了支烟,眯着眼抽了一口,徐徐吐出的烟雾弥漫在空中,表情模糊起来:“都这么熟了,就说个烂俗的故事吧。从前有个家里穷苦的小孩儿,带着家里砸锅卖铁到处借来的学费去学校,路上被附近的小混混抢了,他想拼命时,来了个比小混混还混混的人,把他们揍了一顿,把学费抢了回来。”
他的表情淡淡的:“没有那笔学费,可能我连大学都考不上。你不是奇怪我怎么那么爱钱吗?穷怕了。”
顿了顿,宋淡熟练地弹弹烟灰,平时斯斯文文的人,抽起烟来像个斯文禽兽:“裴先生帮过很多人,记不得那些小恩小惠,但我记得,所以毕业后,听说他在招助理,就来了。”
谢知认真地想了会儿:“既然这样,那精神损失费和劳务费……”
宋淡碾灭烟头,翻脸无情:“免谈。”
两人安静下来,谢知靠在落地窗前,打量这个大得过分的办公室。
和裴孔雀相反,这个办公室的装潢简约得有点冷淡,整个办公室里,最华丽的大概就是电子办公台,上面架着几台电脑。
想象了下裴衔意在这里办公的场景,谢知很浅地笑了笑,转而问:“裴先生帮那些小明星的事,你也知道?”
宋淡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先生禁止我向你透露任何事,否则要扣工资。”
说完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太厚道,宋淡轻咳一声,稍作解释,“那时他知道你丝毫不会在意这些流言,因为你并不喜欢他,甚至还会因为他‘有情人’产生安全感,而且那些流言能够给予你一定的保护。”
前一段话灌进心口,酿出股说不出的酸涩,心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微微一缩。谢知咀嚼了一番这句话,反问:“保护?”
“今天你也看到了,集团内部的党派斗争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纷争还很多。”宋淡的表情略微严肃,“裴先生站在高处,很多人在盯着他。他不能在那些人面前露出软肋,但你那时候状态不好,他又想保护你,又不能让那些人察觉到你,干脆就在流言出现时放任自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