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29)
很简单——季靖闲对我好的时候,我是唐玦;季靖闲对我不好的时候,我是我自己。只要我端正心态,不再把这些弄混,我对于季靖闲来说就永远有存在的价值。
我与江鄢面对面对峙着,寸步不让,我看得出,他有好几次都想要抡起拳头揍我。
还好他没有真的挥拳,不然我怕我还手之后他只能横着出去。
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我算是看透你了时尘,你所谓的心甘情愿,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无论你是为名还是为利,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就该主动从他身边滚蛋。”
“只有他亲口让我滚的时候,我才会滚。”
江鄢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时尘,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自私的人。”
江鄢离开的时候,我还站在家庭影厅门口,我看着里面那张舒适柔软的双人沙发,眼前浮现出他们窝在一起看电影时窃窃耳语的样子,亲昵,缠绵,甚至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我明明不在场,却脑补得跟真的一样,然后,我尝试着将唐玦替换成自己,这一切便突然荆天棘地,举步维艰。
心头那点隐隐的酸胀猛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沉寂,像是释怀一般。
我无意识地往里走,走到那张沙发边坐下,然后抱着自己蜷起来,缩成了一团。
第32章 怎么魂不守舍的?
夜里,季靖闲还是回来了,在助眠药物刚刚发挥效力的时候。
自从海边度假结束,我就患上了失眠多梦的毛病,睡不着的时候,胡思乱想怎么都无法入眠,睡着之后,梦里又都是些不太美好的东西,尤其是我老爸的离世,最近总是梦见。
这种感觉依稀有点我初中到高中那段噩梦时光的影子。
今晚的失眠症似乎更严重了,甚至到了连听着X择路的歌都完全无法缓解的地步,我回房间随手取来一本X择路的旧写真枕在头下,吞了点背着季靖闲开的助眠药,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又被季靖闲的体重压醒。
他一身酒气和寒气,整个人没有留力地趴在我身上,嘴里喃喃着什么,如同一只受伤又颓唐的猛兽在呜咽,一只手还狠狠抓着我的手臂。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我拍开床头的灯,使劲推着季靖闲坐起身来。
季靖闲一般情况下不会饮酒,即便是应酬也一样,但他的任何原则都可能为一个人打破。
直觉告诉我,他喝酒一定又和唐玦有关系,我思忖了片刻,想到什么,打开手机一看,果然,今天是冬月二十五,唐玦的农历生日。
唐玦的公立生日是给粉丝和外人过的,而农历生日,他只和季靖闲过。
季靖闲看着我,默不作声,我却在他平日如鹰隼般冷酷锐利的眼中看到了罕见的纠结,好像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手臂被他抓得生疼的时候,我莫名想起江鄢今天对我说的那番话……
可能是急于证明我可以认真扮演好唐玦从而安抚季靖闲吧,我不知从哪蹿来一股勇气,喊了他一声“靖闲哥”。
我在片场凑巧看到唐玦向季靖闲撒娇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叫的。
季靖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反感,也没有赞同。
“靖闲哥。”我又喊了一声,这一次,神态、语气,惟妙惟肖。
他最后探究地看了我一秒,突然抱住我,用最亲密的方式,脸埋在我的颈窝,酒气蔓延在我耳侧。
正当我以为他被我的表演感染而自满的时候,我听到他说:
“小尘,没用的,你不是他,你和他都不是他……”
他说完之后,我感觉有一滴水珠落在了我的后背,一路烫过脊椎,消失在某处,我整个人一哆嗦,浑身竟被一滴泪弄得酥麻,心脏也泛起了绞痛。
我原本被季靖闲说的“他”搅糊涂了,但此刻却全然顾不上这些,下意识回抱住季靖闲,一点一点抚他的背,直到他在我肩上睡去。
我悄悄擦去他脸上残留的水光,把他只对我一个人展现的脆弱藏匿起来。
他的眼泪对我来说,向来是心防的致命一击,如同往我心头埋下一只蛊虫,让我失去自我,甚至只要他一句话,我就愿意为他不惜性命,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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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多必胃疼。这是关于季靖闲不变的定律。
我大清早向俱乐部请了个假,订了几样食材,打算给季靖闲好好做一顿养胃午餐。
趁着厨房熬粥的时候,我返回季靖闲的卧室收拾床铺,却在枕头下怎么都找不到那本X择路的写真,我甚至怀疑我昨晚是在做梦,我根本就没有拿过来。
两边房间来回找了几通,我一无所获,眼看快到十点了,我只好先将饭菜送到季靖闲的公司去。
公司女前台换了人,换成了我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她看到我之后脱口低呼“唐玦”二字,恐怕也是因为太惊讶了。
“小杨,这位是时先生,季总的先生。”另一个前台连忙低声纠正她。
“抱歉时先生……”小杨立刻捂住嘴,自知失言。
我摆了摆手,表示无妨。
我大概是越来越像唐玦了吧,像到有的人要通过别人的提示,才能分清我和他。
果然如我所料,季靖闲根本没去吃午饭,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正仰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看上去是睡着了,但眉宇间却有些微颤抖。
我轻手轻脚走进来,把保温盒放到桌上,小心绕到他身后想给他按摩一下眼周。
谁知我手刚放上去还没揉两下,季靖闲就动了,我下意识缩回手,却被他按住。
“继续。”
季靖闲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依旧闭着眼睛。
“你怎么又不吃午饭?”我手上一边动,一边问他。
“你不是给我送来了么?”
“原来你在等我送饭啊?”我惊喜道。
季靖闲“嗯”了一声。
简直猝不及防,我心里被灌了一口蜜,就在我甜得嘴角直上扬的时候,我瞥见了他眼角的泪痣,笑容也就僵成了一个尴尬的弧度。
我忍不住用指关节碰了碰,然后像上次在书房里那样,状似无意地,一下一下地擦过。
那天关于泪痣的讨论我还记忆犹新,季靖闲问我,倘若亏欠之人今世已无法再接受补偿,下一世还会不会因它而相遇。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又和昨天江鄢那番激烈言辞不谋而合。
季靖闲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补偿唐玦。无论是把我当作唐玦,在我身上弥补从心理医生那丢掉的;还是期待着人有来生,能用一颗泪痣把自己没来得及给他的爱补偿给下一世的他。
我脑子纷纷乱乱,思绪如潮,有昨天突然得知的真相,还有江鄢指控我的自私,我想着,手上就没注意,好几次弄得季靖闲皱眉。
他睁开眼:“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缩回手:“抱歉,我走神了。”
他也没让我再继续,坐起身打开保温盒,把我为他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
“靖闲,你为什么要把沙发换了?”
问出口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而季靖闲也有几分诧异,估计是因为我这个问题太没头没脑了。
“旧了,换个新的。”
季靖闲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但我打心底里认定这只是他的伪装。
把旧沙发换成新的,这个理由本无可驳斥,但带入江鄢对我说的那些,我觉得那是心理医生的建议。
睹物思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吧。
那么,按照季靖闲的“补偿定律”,这失去沙发的缺憾,季靖闲又是如何在我身上弥补的呢?
我有些好奇,但又不可能得到答案,季靖闲自有一套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案。
总之他换沙发那段时间对我好的每一分,都有可能是因这个被扔掉的沙发而来。
一连几天,我都准时准点给季靖闲送饭,我一直没把江鄢告诉我的事情对季靖闲说,季靖闲应该是不想让我知道,不然那天他也不会阻止江鄢告诉我。
他的很多事情,都是我无权知晓的,更别提过问,倘若我冒冒失失说出来,难保太平。
我原以为认清现实摆正心态之后,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这段时间,我却总是在反复思考几个问题:我这样真的是自私吗?倘若没有我,季靖闲是不是可以更加顺利地康复?而不是像江鄢说的那样,自欺欺人地挣扎于心理治疗和我这个假唐玦之间。
或者换句直白的话说:我究竟有没有存在的价值……
在江鄢面前那番豪言壮语终归还是我一时的口舌之快,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我也有和心理医生等价的能力,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又不敢这样妄言了。
我站在饮水机前想着这些,忘了自己还在倒水,杯中的水在热水口下漫了出来,高温让我的皮肤微微刺痛,我这才“啊”的一声猛然惊觉。
我刚准备关出水口,就被季靖闲关上了。
“手怎么样?”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猛地缩回去,在身后把水蹭干,摇头道:“不要紧。”
还好里面预先加的是冷水,我才没有被烫伤。
季靖闲拿过我手上的杯子,把水倒掉之后亲自给我兑了一杯温水递给我。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
“唔……可能是没休息好。”
季靖闲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我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
我哪敢说实话,难道要我说我在思考自己的存在价值吗?
那是不可能的,我要是真说了,估计还没等我思考出结果,我就已经没有价值了。
这时,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我和季靖闲同时看过去,入眼的就是那张被我偷偷存下来并且设成屏保的我与季靖闲的海边“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