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垂下眼不敢直视她,只觉得合该如此,理应如此。
微莺看眼睡得正酣的小皇帝,淡淡道:“继续往围场行吧。”
福寿问:“不告诉陛下吗?”
微莺:“不必。”顿了顿,她说:“等她醒来,我再同她说。”
福寿点点头,下车去,依言吩咐车队继续行。他是宫中主管太监,又从龙辇走下,众人便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不再停留。
微莺坐了这么久,也有些困倦,看眼怀中的皇帝,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迎着雕龙画凤的窗户漏来斑驳的阳光,惬意地闭上眼睛。
拿到十点融合度后,她很快又做了一个梦。
这回梦见了另外一个小孩。
小时候的越清辉和长大后眉目是相似的,但双颊粉粉嫩嫩,像个白团子。很是可爱。
大抵是庆元十六年的夏天,天上太阳毒辣,翠绿的草木被灼得蔫蔫。
她听见敲门声,在门口看见玉雪雕琢的女孩。
“师姐!”小女孩朝她扑过来,燕子似的飞入她的怀中。
微莺抱住她,抱得很紧,抱了抱,把她提溜到葡萄藤架下的石桌上,抄起一根藤条,冷着脸问:“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小屁孩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嘟囔:“没有一个人!路上的叔叔对我可好啦!”
微莺抄起藤条,不分由说,按住她啪啪啪一顿打。小孩屁股撅起,在桌子上扭来扭去,哭得吱哇『乱』叫。然而身后的女人根本心狠手辣,根本不为所动,继续啪啪啪『乱』打。
“哇呜呜呜——嗝。”
小越清辉突然不哭了。
微莺以为真把她打伤,连忙停了手,“我下手重了么?”她垂眸,突然意识到越清辉在看什么,在斑驳的光里顺着女孩的目光望去,看见藏在葡萄藤架后的小孩。
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纵是在梦中,微莺的心也好像被火星燎到,颤了一下。
小时候的云韶很漂亮,太漂亮,像个僵硬又苍白的偶人。黑『色』玻璃珠子镶嵌在眼窝里,木然地看她,阳光从她身侧洒下,照亮周围一切,独独漏掉了她。
目光对上的那刻,小孩眼里有光闪了闪,『露』出些许人的情绪,慌『乱』地往藤架后躲。
不再像个假人了。
微莺醒过来时,皇帝还蜷在她怀里,睡得很香,苍白脸颊泛起微红,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几缕碎发散落在双颊,在阳光里反『射』出孔雀石般华丽的光泽。
微莺垂眸看她许久,嘴角弯了弯,现在的皇帝也很漂亮,精致而华丽,只是没有小时候那样阴郁,知道怎么装可怜、怎么说谎、怎么做小伏低讨人喜欢。
她突然觉得,皇帝就像一尊精致的偶人,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启动发条,变得鲜活而生动。
一两个时辰过后,云韶醒来了。
她慢慢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是靠坐在车厢一头,而微莺坐在另一头垂眸看书。
云韶有些气恼,本想在车上和莺莺多说一些话的,可是这些日子太累,在莺莺身旁难得放松,一闭上眼睛便睡过去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好气哦。
她松了松衣领,黏糊糊地在微莺身上蹭蹭,说话还带着鼻音,“莺莺,在看什么书?”
微莺把书收到旁边,偏头笑笑:“一本话本而已,陛下,我要同你说个事。”
云韶睁大好看的眸子,天真地看她,还没意识到她接下来会说的话:“什么事?”
微莺:“刚才来刺客了。”
皇帝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哈?”
她一惊之下,小嘴微微张,眼睛圆圆的,双颊还有睡醒的殷红。
总之看上去傻不愣登,相当可爱。
微莺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面不改『色』继续道:“不过陛下不用担心,此刻已经被抓住了。”
皇帝松口气,惊魂未定地看她:“我、我睡得太死了吗?莺莺有什么事?”她想了想,惴惴的心安定下来,慢慢说:“刺客想必是没有上这辆车,被侍卫们拦住了。”
微莺:“没有,刺客上来了。”
皇帝:!!!
瞳孔地震。
她扑过来要翻微莺的衣服:“莺莺没事受伤吧?我、我怎么不知道呢。”
微莺笑笑,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捏住她扒衣服的手腕,笑道:“不过问题不大,唔,刺客的问题很大。”
希望刺客能走出阴影,重获新生。
云韶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恢复苍白的肤『色』,她抬起噙满泪的眼睛,看了微莺一眼,攥住微莺衣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声音都未发出。
过了半晌,云韶才缓过来,捏了捏眉心,静静抱住微莺,埋在她的脖间,轻声说:“莺莺为何不喊我起来?”
微莺:“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况,陛下难得睡这么好。”
云韶身子在微颤,没有说话,只是贪婪地吮吸微莺的气息,感受到她衣下温热的体温,才慢慢放下心。
微莺能感到怀中的人在轻轻颤抖,纠结片刻,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摸』到瘦得嶙峋的骨,轻轻拍两下。“别担心啦,陛下,没事啦。”
云韶“嗯”了声,闷声闷气地说:“遇到这种事、遇到这种事……莺莺要和我说才是。”
皇帝醒来,便起身来到车外,询问福寿刺客之事。
刚才来的刺客是一群黑衣人,身材高大,刺杀失败以后,全数服毒自尽。解开脸上的黑布后,侍卫们发现他们全是北厥人。
云韶听到这个消息,沉了沉眉眼,音调拔高:“北厥?”
福寿点头。北厥向来嚣张跋扈,上次使者京也能看出,他们根本无心和谈,一心想着与大盛宣战。做出这等事,倒也不足为怪。
云韶站在车外,面『露』思索之『色』。
这时车正行到原野,遍野金黄的粟麦。秋风离离,金浪翻滚。
皇帝展目望金『色』田野,看了许久,才轻声问:“莺莺、莺莺可曾有事?”
福寿知道她会问这个,笑了笑,说:“奴才一马车,就看到娘娘抱着陛下,看上去不像有事的样子。她还让奴才小点声,莫要吵到陛下呢。”
云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揉』皱了袖子,想到什么,不解地问:“那刺客呢?”
福寿顿了一下,才慢慢道:“刺客……刀断了。”
刀断了?
断了?
云韶皱眉,小脑袋上冒出很多个问号,狐疑地看福寿。
福寿连忙用人格担保,他绝对没有看错,刺客就是刀断了!
“想来北厥是不足为惧的,”福寿点点头,说道:“连行刺用的刀都这样劣质,打起仗来,说不定士兵们打打刀就断了,我们大盛必胜呀!”
云韶按按眉心,让他把断开的刀刃呈上来,曲起手指,在刀上轻轻一弹。清脆的金戈声响起,锋利的刀刃微微颤动,被太阳一照,闪烁刺目寒光。
她看了看,这把刀虽不算什么绝世宝刀,但精钢制成,明显不会轻易折断。从断口和刃上卷口分析,然是因为触及重物才折断的。
云韶想着,脸上笑容越来越灿烂,转身重新钻入车里,抱住了微莺。
微莺对她猝不及防的热情拥抱弄得一惊,“陛下?”
云韶笑“嗯”了一声,埋头蹭蹭少女脖颈间细腻的肌肤,笑道:“我就知道,莺莺是天上的神仙!”
种种神迹,种种神奇,若非天人赐福,何来此等手笔?
微莺佯装黯然道:“可是大家都说我是妖妃呢。”
云韶猛地抬头,眸光冷了冷,面无表情地说:“莺莺不要难过,她们很快就说不出口了。”
微莺心里咯楞一声,生怕皇帝心情不悦就想要去砍了谁,连忙说自己只是随口开开玩笑,哄了半天,皇帝才轻哼一声,答应不追究这事,但是作为回报,莺莺要抱她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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