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90)

　　“小九，你怎知晓？”

　　“是我亲手划掉的缘。”殷九弱轻抬眼帘，“本就是强行结缘，如今倒算是回归正途。”

　　冗长的寂静中，扶清心口震颤难止。

　　“回归正途？”女人眼底泛上点点水光，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灯盏烛焰跳跃，掩魂骨钻心疼痛时的颤抖。

　　“对，你有你的天下苍生。”

　　“小九，魔界势微，可不可以让我帮你？”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做到。”殷九弱自嘲一笑。

　　她已经不是需要扶清遮风挡雪的小孩了。

　　讽刺的是，扶清是第一个为她遮挡风雪的人，也是赐她最大风雪的人。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湿冷的密林间，划过一道五色长影，又有一人落于此处。

　　细雨绵绵，殷九弱懒洋洋地说道：“神尊，你的良人来了。这位沧离仙君追随您下界，情深意重，痴心不改，您何不接受她呢？”

　　“小九，你宁愿将我推给别人？”扶清眼睑浸着不知是泪是雨，手中灯盏与光尘连成火红一色，“我已立誓，每生每世，非你不嫁。”

　　“可我不想娶你，任何时候都不想，”殷九弱的眸色凌厉无边，话语冷冽坚决。

　　风雨渐大，四周峥嵘万状、辽阔雄浑的原野上呼啸号号，凛风不止，吹动扶清状似流雾的身影。

　　看着殷九弱护着旁人的模样，扶清血色糜•烂的唇轻抿，一言不发，冷得凋敝。

　　自小九离开后，她的世界万物皆化为尘。

　　殷九弱和岁歌始终站在温暖干燥的伞下，那位沧离仙君一时被几人之间的对峙所震慑，久久未能言语。

　　“小九，以后你随意骗我，此生此世，万世千生，只要……”

　　女人雪发似霜，沉疴满身，唇瓣染上病气般的嫣红，目光满是祈求。

　　“让我留在你身边，能天天看到你就好。”

　　“让我嫁你。”

　　深邃潮湿的雨幕下，烛火荜拨几声。

　　扶清银发湿透心神恍惚，连炽霜剑所化的灯火，被漫天大雨浇熄都不曾察觉，一双哀戚眼眸中还燃着倔强的火。

　　“好，你只能做妾，”漆黑的夜幕中，殷九弱瞳光麻木而戏谑，“最小的那个。”

 

第44章

　　大雨瓢泼桃花盛开的密林里，雨打花瓣像极了魔界为殷九弱和岁歌大婚准备的花瓣雨。

　　殷九弱与扶清的距离仅有几步之隔，少女始终为岁歌撑着伞，面上一派温润如玉。

　　雨越下越大，远处山海尽显白鳞，扶清像凡人一般淋着细细密密的雨，肌肤苍白单薄，一瞬不错地凝着殷九弱。

　　两人之间大雨如注，雨幕透光仿佛琉璃碎片，几步之遥恍若隔着天壑，一边是温暖小意，另一边漆黑潮湿。

　　“若你要嫁我，只能做小，”殷九弱轻撩眼睫，桃花眸里幽光淡淡，一派漫不经心的戏谑之意。

　　“做小？”扶清懵懵懂懂地重复一遍，原本清透干净的眼眸，倏忽变作荒芜空洞。

　　她身上的新嫁衣被雨淋透，显出冷白细腻的手腕肌肤，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本该完好无损的皮肉隐隐破裂，交错环绕着血线般刀剑鞭伤的痕迹。

　　一脸呆滞的岁歌终于回过神，她顺势拉拉殷九弱的衣摆，小声说道：

　　“九弱，你疯了吧？你真让扶清做小妾，我没听错吧，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虽说她们刚才商量的备选方案里，的确是有这一条，但这是她提议来损人的，开玩笑的东西，哪里能当真啊。

　　太初神尊给魔族少主做小妾？

　　传出去，整个九洲大陆、六道三界都得惊掉下巴。到时候扶清那些不计其数的爱慕者，估计个个都要暗杀殷九弱。

　　指不定还连自己也一并结果了。

　　到时候魔界少主将成为此女当诛榜的排名第一，成为天下公敌，舍她其谁。

　　一道雷电劈过，天色清白一刹，电光炽盛。

　　殷九弱捏捏岁歌的手，眸光变得清润许多，低声安抚道：

　　“稍安勿躁，我有分寸。”

　　“真的吗？”岁歌表示怀疑，她又抬头看向站在大雨里的扶清，女人衣衫尽湿衬得身形羸弱不堪，如霜雪般的白发往下滴着水，矜贵圣洁的面容隐含偏执戾色。

　　她突然觉得殷九弱这个要扶清当妾的方法，或许也不错，好歹是个缓和的计策。

　　倒比再次直接拒绝扶清，然后太初神尊陡然入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好。

　　比如什么强行抓人回去圈成禁•脔，又或者直接洗掉殷九弱的记忆？

　　想想就不寒而栗。

　　好吧，这事情总归还是殷九弱胆大包天，可是扶清她真的会愿意伏低做小吗？

　　做一个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小妾，其实跟做情人、玩物没有太大的区别，指不定会看见殷九弱和自己，还有更多人的「逢场作戏」。

　　就为了陪在殷九弱身边，能看见殷九弱，偶尔靠近触一触，就足够忍受这样的钻心剜骨的羞辱和痛吗？

　　扪心自问，岁歌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不然也不会直接赶走自己姐姐的未婚妻，将修罗界闹得不可开交。

　　岁歌看向面色苍白，眼眸红透的女人，隐隐察觉到扶清为了殷九弱，现在什么都能做。

　　她在心底嗤笑一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扶清和她有那么一点相似。只不过她向来忍不了，端看神尊能不能忍下了。

　　“九弱啊，你大胆地去做吧，搞个几十房小妾才行，”她话锋一转嘀嘀咕咕地又跟殷九弱聊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想看看这般清冷孤傲、俯视三千红尘的神尊，变得不似皎月清傲，不似山雪高洁，跌进红尘情网的模样。

　　“嗯，你放心，”殷九弱眉目精致清隽，笃定又冷静，她从储物袋拿出一件披风给岁歌披好，“天冷，你想睡的话可以靠着我。”

　　岁歌连忙表面点头，阖目假寐，唠这种话题谁还睡得着，可不得支着耳朵听自己新婚妻子，和她前妻的劲爆八卦。

　　扶清紧攥着双鱼碧玉珏，墨色瞳孔隐隐发红，目光如利刃一般盯在殷九弱和岁歌相握的手上。

　　此刻的隐忍求全，与心里妒忌的火焰几乎将她撕裂到精疲力竭。

　　但她不能再吓到小九，令小九再逃一次。

　　两人旁若无人聊悄悄话的这一幕，实在太过刺眼，女人不得不克制心底幽暗滋生的欲•望。

　　长风吹来，拂动扶清的衣袂与周身黯淡的光尘。

　　太初神尊那原本碧蓝如洗、一片清濯的灵海，生出丝丝缕缕暗红色蛛网，糜•烂艳丽，甚至能听见充满蛊惑的声音：

　　“分开她们，无论如何，殷九弱只是你的。”

　　“快一点啊，将她圈在你身边，让她只能看着你，只能牵你的手，拥你入怀，吻你的唇。”

　　“就算缘断又怎样，你还可以用生生世世修补破碎的裂痕。”

　　是心魔作祟，已经能产生幻音，影响她的理智。

　　又或者，在殷九弱离开的那一刻，端方圣洁、清心寡欲的至高神尊，就已经开始全面崩塌，理智全无。

　　那一尊冰砌玉琢的无暇神像，法相破碎欲望满怀，理智崩坏，再无当初的克制庄重。

　　密林外便是深蓝色的海水，风大浪急，海潮声一阵高过一阵，殷九弱轻笑一声，夜色下的五官显出潇洒优雅的飒沓意气。

　　“太初神尊，考虑得怎么样？与我相好的姐姐太多，每个人都是我心爱的，你若非要挤进来，只能做……第三十六房小妾了，位置不多，先到先得，免得位置还会下降。”

　　“殷九弱，就算你是魔界少主，下一任魔尊，也别欺人太甚！”沧离仙君在另一边暴喝出声，“你想羞辱神尊，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太嚣张了没有好下场。”

　　夜雨声声，碾花作尘。

　　殷九弱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位沧离仙君，笑得让人感动如沐春风，“按道理来说，我的妻子有且仅有岁歌一个，神尊非要一意孤行嫁给我，我们无法反抗，只是天理人情，总该有个先来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