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36)
阮清岚看着她，后背的衣衫已濡湿了一片，又怎不知她是在强撑。抚了抚她冰凉的手背，掩下心中的涩然：“我再去打些热水来，替你暖暖身子。”
剩下的时间里，阮清岚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换着水，不断拿布巾替连无欢热敷着身子，让她保持着正常的温度。
不时望望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天，也不知曲烟杳是否收到了消息，又到了何处。
兴城亥时便是城禁，到那时只能出不能进，若亥时之前不能进城，恐怕......
“阿阮，歇会儿吧。”连无欢微弱的声音只有贴近她的身子，在为她擦着背的阮清岚能听清。
太阳已经落下山头，沿街串巷各家各户的烛火光芒也陆续从窗户里映出。
自阿阮回来，已经为她擦了数十道身子了，连无欢心中自是疼惜她这般辛苦。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这毒气在体内如百足之虫，僵固不散，可内力毕竟不能是源源不竭的。这具身子冷得越来越快，甚至连阿阮方才为她热敷过的手，现在便开始涌上寒气了。
气力渐竭，就连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
阮清岚看看她，一时无措地闭上了眼。她又如何感觉不到？到现在即使自己换水的频率越来越快，一刻不曾停歇，可却仍赶不上她身子冷下来的速度。
良久，终于将那股热流逼了回去。再睁开眼的时候，阮清岚已经放下了布巾，握住她寒冰似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心紧紧贴在上面：“好，我不去了，就在这里陪你。”
连无欢静静看了她好久，直到她在视线里愈发模糊：“阿阮，你相信来世么......”半掩的眼帘中有一层水雾漫上。
“啪嗒”、“啪嗒”连着两颗清泪，一颗打在床上、一颗打在地下。
“无欢，你怎么狠心。”阮清岚凝望着她，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什么时候，你也学会用神鬼唬人了。你不是说过，与我真心相待，不会骗我的么。”
没骗你，没骗你。丹田彻底枯竭，再也抗衡不住毒气的时候，连无欢的眼帘渐渐垂下：“阿阮，来生......来生还要与你再做夫妻......”
只可惜，今生无法再陪伴与你了。
阿阮，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剩下的日子，没了我，你也要好好过。“忘了吧......”竭尽最后的力气，只够说出这短短的三个字罢了。
若是可以，忘了我吧。换做来生，我再来爱你......
微弱昏黄的烛光闪动，终于“噗噗”跳了两跳，燃尽成灰。
“无欢！无欢......”榻上的人彻底闭上了双眼，对于另一人所有的撕心裂肺，只能给予沉默当做回应。
阮清岚轻轻抚上她的脸，替她拭去那行未干的泪水，眼前被水雾笼罩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总能看见，眼前的人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不发一语。
“若有来生，换我保护你好不好？”俯上身去将她抱住：“无欢，你好冷。”
“你身子偏寒，晚上冷的时候睡到被窝里，总是隔得远远的，不敢来挨着我。真傻，我怎么会怕你冻着我呢？你冷了，我便来替你暖暖，那样我的心也是暖的。”紧紧贴在她冰凉的身上，任由刺骨的寒意传过来，阮清岚却是久久不动。
“清岚！清岚！”门外的呼声伴着杂沓的脚步声而来，倏地连门都不叩，门外的人便用力将它震开。
花影、舞月拉着大喘着气的曲烟杳破门跑了进来：“曲姑娘回来了！”
舞月惊呼之后霎时止住了声，看着泪水纵横的阮清岚和闭着双眼毫无动静的连无欢，楞在原地，甚至嘴都没来得及合上。
阮清岚闻言别过头来，目光涣散而黯淡，许久才将焦距移在曲烟杳身上。“你回来了......”
“她......怎么了？”曲烟杳被她的反应吓怔住，机械似地动了动嘴：“让我先看看吧......”
快步过去把住连无欢的脉搏，静不可闻......
花影在后头道：“她是中了凝血芝。”
曲烟杳看了看她一处较深的伤口，心下一沉。病入膏肓，脉搏停息......药石无医。
看了看早已滞住的阮清岚，还有后面目光切盼的两人，曲烟杳拿出一根银针：“我......试试吧。”
一针插入连无欢的手臂，晃晃悠悠在几人的注视下不到半刻，倏地便被弹了出来。“叮啷”，悄然无息的屋内，那一瞬真变成了针落可闻。
曲烟杳跟着后退几步，倏忽跌坐在地上，眼望虚空，神色呆滞住。
“曲姑娘！”花影舞月忙上前将她扶起，余光瞥见榻上的人，接着双双缄了口，连问也不敢再过问。
生死攸关的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曲烟杳呆滞着被扶起来，双目无神。她没说自己受到信鸽后决然回头的义气，没说为了赶在城禁之前回来一路不停、累下了三匹马的辛苦。一路风尘仆仆赶回蓬瀛阁，看完连无欢以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往常的睥睨高傲一扫不见。
原来，凡人再强，也强不过天意；赶得再快，也逃不脱天命。
人死不能复生，回天乏术。
“对不起......我来晚了。”暮色降下，烛火昏黄，曲烟杳低下了一贯高傲的头颅，闭上眼不敢再去看床沿边的人。
“嗯。”阮清岚反应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淡然，没有嘶吼呐喊，也没有怨恨，只是淡淡垂着眼：“让我再陪陪她吧。”伸出手与榻上安睡的人十指紧扣，望着她的目光一如往常温柔，静静将她包围。
曲烟杳回了回神，默默将药箱收好，走出门之前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低低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花影和舞月看了看床榻边的人，沉默着也随之出去了。
“无欢，烟杳说她来晚了。我不怪她，想来若是你知道了，也是不会怪她的吧。我的无欢，永远不会责怪别人。”阮清岚的食指触上她的眉心，沿着那道细长的眉廓轻抚而下。“没关系。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命。”
“无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睡在一间屋子里，是什么时候么？”阮清岚凝视着眼前那个安静到一语不发的人，脸上泛开淡淡笑意。
恍恍惚惚，眼前的景象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中愈发朦胧。
烛火的微光映在万空谷里的一间小屋中。这间屋子，与其他寻常木屋里的景设比起来，真是别具一格。
红布红帷高高挂起，案前摆了三尊小小的三清神像，前面供着新鲜的瓜果猪肉，后面粉白的墙上贴的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福字。地上放了两个蒲团，四面烛台上点的香蜡，都要比平日里普通蜡烛粗短一些。
——是精致的新婚陈设。
连无欢轻轻将门打开，屋里精心布置的景象便一览无余出现在阮清岚眼前。
两人携手而进，前面的人突然开口：“阿阮，你喜欢这万空谷么？”
“自是喜欢。”
“那你......可也有一点喜欢我？”
“早是心头所好。”阮清岚侧过头来，含笑看她。
连无欢看了看她，眼珠动了动，思索半晌，一句话未说便先红了脸。良久，沉默着红透了脸的人几步走上前去，率先跪在了一团蒲团上。
“那我将万空谷和......和我的这颗心当做聘礼，你......可愿嫁我？”连无欢身子跪得笔直，望着她的眼神认真又诚恳。
良辰美景，洞房天地，四周的烛火随风摇曳，晃得人心神一震。
阮清岚笑着走过去，随之跪在了对面的蒲团上：“求之不得。”
一场自设的洞房，一处远离尘世的天地，没有宾客毕至、没有酒宴满席，一切安然而静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两人，在彼此眼底熠然生辉。
“一拜天地。我有幸得阿阮做良人，今朝与她结为夫妻，从此恩爱相持，同心不疑。黄天厚土俱为见证，若违此誓，天地不容。”连无欢右手为下左手为上，放于地面，对着门外俯身叩首，真挚诚恳，良久方起。此时似乎漫天星辉都被摘下送入了她眼中，一闪一闪散着光看着另一人。
“二拜神明。今生得无欢为我所爱，乃三生福泽，日后定当多做行善积德之事，以谢诸神大恩。愿无欢今生无忧，我与她黄泉碧落，福难不离，生死不弃。”阮清岚对着三清神像郑重俯首，一字一句，正色不讳。
“夫妻对拜......”
——“黄泉碧落，福难不离，生死不弃。”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响在寂静的屋内，阮清岚倒了两杯清冽的酒水，置在桌案上。
“无欢，你记得吗，那日我们也一同喝了两杯酒。你肯定忘了，就连我们的誓言也忘了......”看了眼榻上不答话的人，阮清岚将怀里的一只药瓶拿了出来。
曲烟杳说，这江湖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她又没有武功傍身。怕她日后是遇险了也无力抵抗，于是给她留了瓶无色无味的毒|药做不备之需，他日掺入饭菜或饮水中，少说也能毒去几十人的性命。
扑簌簌的药粉洒落，落入银樽中遇水即化，波光潋滟的水色毫无变化，如那人的眼色般依旧平静。
“可我记得清清楚楚。无欢，我又怎舍得做那个背信弃义之人。”一口饮下樽中清酒，望着那樽空空如也的酒盏，阮清岚胃里一阵绞痛，鲜红的血液沿着唇角流下。脸上却是淡然无惧的笑意，踉跄几下回到榻上，回到连无欢身旁。
红色血流染在棉枕上，沾湿大片刺目耀眼的鲜红。可这些，连着胃部的剧痛，阮清岚都恍若不知。手指与另一只冰冷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缠绕在一起，紧到似乎就算死亡，也无法将她们分开。
感受到生命正在不断流逝，阮清岚笑得轻松释然，看着身旁沉静安睡的人，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无欢，我来找你了。”
这世间一切有你的地方，不管那里是人间地、还是黄泉路，我都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肥不肥美！！够不够意思！！今天写了一天QAQ，人家叫我出去吃火锅我都推掉啦~~终于赶在“比较早”的时间更新啦。
大家看到了吧，结局就是，be了，两个主角都死了。全剧终QAQ（别打了别打了！）......那是不可能的！
放心...没完结...肯定还有下一章的！
☆、色迷心窍
眼尖的店家一瞅见几人进来, 堆了两块肥肉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小步跑到她们身边, 一套说辞劈头盖脸而来。
“几位姑娘可是想买些新衣？喜欢哪种类型的？来，来随便看看, 这架上可还有满意的？”
“我们这批新货昨日才运来，样式呀一览俱全、应有尽有。这架上没挑到喜欢的, 我再把后头仓库里的拿出来给姑娘们过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