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61)
曲烟杳转身回房,阖上门后才将信封拆开翻阅,面目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其实信笺上头也没写几个字,只是从潦草的字迹上看来,写信的人心底该是十分烦乱紧张、六神无主的。
内容恐怕也不便在信上多说,只再度约了曲烟杳相见。地点比昨日的酒楼还隐蔽,连在哪个街角的第几个巷口,都指得明明白白。
曲烟杳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眉心也隐隐浮上不安的痕迹。望了眼因药性仍在榻上沉睡的连无欢,扔下信笺便冲了出去。
巷子很窄,碎砖路铺得凹凸不平,两旁的缝隙中斑斑驳驳生着一块块苔藓,两边的土墙大概常年见不到阳光,肉眼便能看清的腐败痕迹爬在上头。
此处……当真是很隐蔽。曲烟杳照着信笺上的地点一路弯弯折折拐进深巷里,转了个弯,一眼便望见拐口里不安地原地踱着脚的小差。
小差此刻正紧张地搓磨着手,五官都要纠结得拧在了一起,脚下不停,乱晃着步子。心急间余光瞥见曲烟杳的身影,他连忙侧过头来:“神医!”小跑几步到曲烟杳身边,急得话都说不明白:“你,你可算来了……”
曲烟杳虽没对司衙的人抱太大希望,但如今看小差的表现,应当是出乎意外的有消息了。并且是个灼人的坏消息。
“让你久等了。”逢人托事,曲烟杳难得的客气了一句后才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小差挂着一脸复杂的神色,难为道:“这,神医托我找的人,当真是神医的朋友么?”
“嗯,自然。你且先说说是有什么消息了。”曲烟杳心里着急,嘴上催促道。
“神医让我查的这位姑娘,我……我已经找到了。”小差也没想到,早晨刚回司衙上任,对值班的兄弟随口一问,就知道了这人的下落。可未免,太出人意料了。小差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救命恩人。“阮姑娘她,现在正被关在司狱里……”
“什么!?”
“神医不知道吗?”小差望着曲烟杳,老老实实地把实情都道了出来:“阮姑娘她在荒郊杀了人,有巡逻的捕快亲眼所见。前几日被人押送到司衙里了,现在城主拟了罪状,正把她关在牢狱中……”越往后说,小差的声音就压得越低,大概也是不太认同这般严刑逼供的手段。
“城主他要,要逼阮姑娘画押……”
小差话里的意思,曲烟杳又怎么会听不懂?她眼底的神色骤然冷下,似乎心底正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听牢里的弟兄说,阮姑娘伤得挺重。”小差牙一咬,把话全都抖了出来。
神医对他有救命之恩,这般天大的恩情,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藏拙隐瞒之事来的。那未免太昧良心。
“嗯,我知道了。”曲烟杳声线中有明显压抑的愤怒。尤其是,在知晓了阮清岚如今的处境后,恐怕那滔天的怒火下一刻便要将理智吞食。
两人相约见面的巷子又曲又深,且年久无人光顾,连阳光也被重重叠叠的土瓦高墙屋头檐挡了个严实。
就算是片算得上被废弃的地方,谈及重要之事,也不得不多个心眼,小心为上。小差蹑着脚走了几步,走到拐角处伸头朝外面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后,走回来压着声音问到曲烟杳:“神医还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曲烟杳看他一眼,摇摇头:“不用了,多谢你。我自己再想想办法,你先回去吧,记得今日之事别告诉司衙里的人。”
“是、是,神医放心。”
曲烟杳回去的时候,连无欢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桌案旁端详着那张她扔下的信笺。
匆忙慌乱的字迹映进眼底,加之如今迫切的处境,实在难以不让连无欢浮想联翩。于是曲烟杳一回来,连无欢便抢着问道:“怎么样了?”
“你怎么下来了?”曲烟杳一回屋就见她下了榻,同样时间问道。
连无欢没答话,反而是静静等着曲烟杳的答案。
短时的沉寂后,曲烟杳已到了她旁边坐下,知晓是瞒不住也拗不过她,索性问道:“你们在荒郊的时候,是不是杀了人?”
连无欢被这一问,问得一时没有头绪,狐疑地望着曲烟杳。
“没有?”曲烟杳更为吃惊,“清岚被花影她们送进司衙里了,司衙的人说看见她在荒外杀了人。现在……正关在司狱里。”
在荒外,杀了人?连无欢陡然瞳孔一睁,想起了当日一时心软放过的那两个捕快。滥发善心,当真不该!
“此言可真?”连无欢紧张得一把按住了曲烟杳的手,急急又道:“那阿阮现在怎么样?”
“我看那小差言语真诚目无虚色,应当不会骗我,况且我前些日子救过他一命……”曲烟杳言语间速度愈发缓慢,搁了许久,才把后面的话吐出来。
“小差说……清岚似乎受了伤。”这个伤是如何来的,大抵诉与听的三人,都心照不宣。
一日,按理说照着之前的法子再休养一日,连无欢的内伤便能康复,身手也能恢复如常。如今若是要半途而废茂然行动,显然决非明智之举。伤势未愈不说,救人一事恐也凶险万分……
曲烟杳心中须臾间便将此事的利害关系顺理得清清楚楚,摸得明白透彻。
心里诚如明镜般通透清明。然——
“我得去救她。”连无欢攥着手,手心中渗着被刺破后汨汨而出的殷红。司狱那种地方,又岂是真能待人的!?
本就爬满裂痕的明镜上骤然四碎纷飞,烂了个体无完肤。热血横冲而上,曲烟杳一句“我与你同去”脱口便出。
事不宜迟,两人急急便商定下了结果。如今青山长河后已遮了半片残阳,只要再忍耐两个时辰,太阳落山,星月高挂时,她们便动身……
那时司狱中人手最少,也是众人防备懈怠之时。连无欢与曲烟杳已下定了心思,今晚,就要趁着夜色闯狱救人。
曲烟杳为此在数干瓶瓶罐罐中倒腾翻找了许久,怀里抄上了好几瓶治伤救命的良药,连银针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全藏在袖中隐匿之处,准备充作暗器对付那些狱卒守卫了。
万事俱备,夜色沉沉如盖,东风即至。然而真在两人准备出发时,连无欢却自后背送了曲烟杳一记手刀,曲烟杳便此毫无防备地倒在了榻上。
昏迷前耳边还送来了一句让曲烟杳气塞的“劝告”:“抱歉,烟杳。我不能让你去犯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神医大人=w= 小两口的二人世界,真的不方便放你去呀……别怪我别怪我QAQ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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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狱重逢
兴城的城主, 身处高位, 心怀百姓。称职, 非常称职。
尤其是在得知司狱里的那个犯人四天了还没打算画押招供的时候,再一次顶着霜风晚露, 披星戴月连夜从榻上爬起来,揣着一肚子官气, 奔到了司狱。
此刻, 阮清岚还被绑在刑架上,长发掩着半边看不清的脸,一身伤口被粗线缝得惨不忍睹, 正垂着头颤颤抖着身子。
两个狱卒就站在她前面,手里拿着皮鞭银针,犯起了难。
犯人发高烧了。
阮清岚整个身子热得可怕, 根本不需要上刑,便已经冷汗如瀑, 呼吸也开始断断续续, 微弱得几不可闻。
若是这种时候再给她上刑,狱卒真怕这姑娘身子顶不住,一命呜呼了。可那张罪状上……还缺了几个字。
正在狱卒苦恼无计可施之时, 上头总算来人了。
城主屈尊纡贵连夜来这光都见不着的阴潮司狱督查差事, 狱卒自然惶恐之至,点头哈腰地就把城主请进来,奉承了七八句以后才开始说到阮清岚的情况。
然而“重伤”、“高烧”这类的词汇,根本入不了一心为民、急于求论公道的城主耳中。
半晌, 狱卒把事情都道完后,才听见城主沉着嗓音,压住官气不满问道:“什么?她还没招?”大抵话中还有责备狱卒的办事不利。
狱卒头不敢抬、腰不敢直,埋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是。”
良久,双目盯着地面的狱卒一直没听见城主再说话,便小心谨慎地把头稍稍抬高了些,目光勉强能望见前方。
城主捏住了阮清岚的下颔,抬起她的头,虚起眼盯凝着她。那眼睛里全是不满、愤怒,呼之欲出。
偏偏阮清岚就是不答话,也不会求饶。同样看了城主半刻后,累得就耷下了眼帘,眼神都不再给他一个。
他想怎么样,那便怎么样吧。浑身叫嚣不停的疼痛与高烧,早就吸去了阮清岚的精神气力,如今更不想再与这般痴愚之人多费言辞。
死寂压抑的沉静,最终还是被一道响亮的耳光声打破。阮清岚侧着头,红肿着半边脸,嘴角边挂了丝浅浅的血迹。
她咳嗽了两声,又归于平静。而城主,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怒目瞪着阮清岚。片刻后冷笑一声,大步转身抄起了后面火炉中一块烙铁,举到她眼前。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烙铁就停在离左眼不过三寸的地方,光是喷薄而来的热气,便足以熏得阮清岚闭紧了眼,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阮清岚闭着眼,感受着热气灼来的刺痛,心底叹了口气。
……会瞎吧?
以后,就没办法再用这只眼看到无欢了……
高烧的脑中一片晕眩袭来,阮清岚只觉浑身都泛着寒气,冰冷入骨,冻得人一阵颤栗。
城主以为她的怕了,冷嗤一声,吩咐左右:“去,把罪状拿来。”
狱卒不敢怠慢,慌慌忙忙就把拟好的罪状递了过去。
身上是鞭伤、烫伤,银针刺骨,粗线堪堪缝合伤处之痛,脑中混沌浑噩,一团胀热。阮清岚再度瞥见那张熟悉的黑字白纸,只扫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气息微弱但坚定:“……不。”
“找死!”城主大怒,举着烧红的烙铁便要往她左眼处烫去——
“铛铛”两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兀然响起,三枚暗钉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两枚打在烙铁之上,震得它从原来的方向晃开,一枚落进了城主手腕,随着一句惨烈的嘶嚎,烙铁便哐当脱力,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