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是个反派(69)
林晋桓耳力过人,方才无量泉内疗伤的情景他在洞外听得分明。他刚走进洞里,还没来得及体会自己心里绵绵密密的刺痛,就见晋仪提着药箱风风火火地朝他赶来。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先行离开,接下来就有劳你了。”晋仪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当心不要让他睡着。”
林晋桓的目光这才越过挡在眼前晋仪落在不远处仰躺在水里的薛遥身上,此刻他的脸色白得像雪,那双挂满霜雪的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林晋桓心里的刺痛瞬间就强烈了起来,隐隐有越演越烈之势,他顾不上批评晋仪拙略的演技,绕过晋仪径直朝泉边走去。
薛遥没有说话,只是在水中看着林晋桓。
林晋桓来到薛遥身边,心里的疼痛才渐渐平息。他在池边坐下,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段日子毒伤可有缓解?”
薛遥突然展颜一笑,这一笑如春风化雨,那张被冰雪冻住的脸瞬间就生动了起来。他舒展身体向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石壁之上,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早就好了,对了,门主寿辰之后我就启程回京,这些日子多谢小门主照顾。”
林晋桓闻言不再说话,薛遥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二人之间的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虽然薛遥要走这事来得突然,但林晋桓此刻心里却是觉得他走了也好。他麻木地放任自己的目光流连于薛遥湿漉漉的头发,片刻之后又下移至他紧闭的双眼,最后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
林晋桓只想替他抹掉他指尖的鲜血,溶掉他满身的霜雪,驱散他经脉之中的疼痛。让他今后远离各种烦忧,不知人间疾苦。
但他心里明白薛遥的过去未来都与他无关。林晋桓克制地在薛遥身边坐着,不容许自己有丝毫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薛遥突然闭着眼问道:“你觉得司徒坤其人如何?”
“为何这么问?”林晋桓艰难地拉回自己的思绪。
薛遥简单地将沈照璧发现的事同林晋桓说了一遍。林晋桓听闻思索了片刻,暂时将自己的满腹愁肠放到一边,对薛遥说道:“依我对司徒坤的了解,他没这个胆子。”
薛遥站起身,抬腿迈上岸边,抓过放在一旁的衣袍随意地披在身上。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对林晋桓说道:“不如我们去拜会一下司徒长老?”
“夜探?”林晋桓见薛遥一脸酝酿坏水的表情,挑眉问道。
“不,我们光明正大地去。”薛遥笑道。
小门主屈尊降贵亲自登门拜访司徒长老,长老一门上下受宠若惊。可惜司徒长老奉门主之命下山去了,司徒坤的首徒战战兢兢地将小门主迎进门。
司徒长老不在,小门主也不急着走。他先是在花厅内闲适地喝了会儿茶,品评了一番司徒长老多年来收藏的文玩字画。接下来在司徒坤一门老小的陪同下慢悠悠地逛了园子。好不容易逛完了园子他又兴致勃勃地要去参观司徒长老的珍禽异兽园,直到夕阳西下之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没想到司徒长老门里竟有这么多稀罕的宝贝,过去真是小瞧了他。”二人从司徒坤处离开后,林晋桓由衷感慨道。
“有何发现?”薛遥问林晋桓。
“没有异常,只是异兽园中那只来自东海的蓝纹灵蛟有些意思。”林晋桓说道。
薛遥了然道:“那只灵蛟生性胆小不太亲人,方才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不过那身上的鳞片倒是和那蓝色小圆片十分相似。”
林晋桓略微思索了片刻,望向薛遥道:“这线索来得太刻意了些。”
薛遥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有人千方百计让你们怀疑司徒坤,不如就顺了他的意。”
林晋桓说:“今**我特地登门,足以证明我们已对司徒坤起疑,回头再让延清派几个人盯着。”
“做得明显些。”薛遥道。
林晋桓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说话间就来到了清心堂,林晋桓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林晋桓拱了拱手,说道。
“小门主不进去坐坐?前些日子刚从延清那儿得了些上好的都匀毛尖。”薛遥对林晋桓说道。
林晋桓垂眼笑了笑,又抬头望向薛遥道:“那便有劳四哥了。”
林晋桓随着薛遥走进清心堂,今日的清心堂格外清静。重雪没有叽叽喳喳地出来迎接薛遥,大概是由于林晋桓在场的缘故。
“小心。”二人迈过门槛的时候林晋桓出言提醒道。
薛遥脚下一顿,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重雪小木剑。薛遥弯腰将木剑拾起,心想回头得罚这毛手毛脚的丫头抄二十遍剑诀。
薛遥直起身子正欲同林晋桓说些什么,就见林晋桓正皱眉看着前方。薛遥顺着林晋桓的目光望去,发现素纱屏风后的圆桌上正伏着一名女子。
“照璧?”
薛遥与林晋桓对视了一眼,忙绕过纱屏上前一把扶起沈照璧。沈照璧双眼睛紧闭呼吸平稳,好在只是昏迷了并无大碍。
薛遥心下闪过不详的预感,他抬头环视四周,试图找寻重雪的踪迹。就在这时身边人影一闪,一双手捂住薛遥的眼睛,熟悉的沉水香气息瞬间笼罩了薛遥。
林晋桓低声在他耳畔说道:“别看。”
薛遥的鼻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问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放手。”薛遥抬手抚上林晋桓的手背,林晋桓的手温暖干燥,骨节分明。双手相贴的瞬间薛遥的心里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定感。
但他还是狠下心将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拉了下来。
霜色的纱帐被吹开了一个角,露出了纱帘后的竹榻。重雪正仰躺在窗户旁的塌上,闭着双眼像是在小憩。她还穿着今日练剑时的那身短打,似和平日里一样正在躲懒休息。
薛遥松开林晋桓的手,拂开纱帘走到重雪身边,他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她冰冷的脸颊。
“我说过不许睡在这里,起来去院子里领罚。”
重雪没有像平日里一样从塌上跃起,她只是闭着眼躺着,一动也不动。
林晋桓上前一手探进重雪的内府,发现她全身心脉断裂,早已气绝多时。
重雪死了。
薛遥翻开重雪的眼皮,眼皮下是两个血淋淋的大洞。重雪那双梅花鹿一般的大眼睛被人生生剜走,脸上只留下两个可怖的血洞。
薛遥不忍再看,轻柔地合上重雪的双眼。
两行血从重雪空洞的眼眶中流淌下来,像两行不甘地血泪,又像对薛遥的无声告别。
是啊,重雪这丫头平时最爱哭了。怕冷怕疼又贪嘴,烦人得很。这么一个娇气的小姑娘在最后一刻如何能面对这剜眼之痛。
薛遥在重雪床边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轻轻擦拭着重雪脸颊上的血痕。这姑娘生前最是爱美,不能让她这么蓬头垢面地走。
重雪的手紧紧握成拳,薛遥摊开重雪紧握着的手掌,她的掌心里留着那根还来不及折断的回声签。
她明明有机会折断这根签的。
林晋桓站在薛遥身后沉默地望着他。他看见薛遥先是擦干净重雪的脸,又找了一套粉紫色的衣服亲手替她换上,最后生疏地拢了拢女孩乌黑的头发。
林晋桓这时才明白,原来比爱而不得更加难以忍受的是看着那个人伤心难过。
薛遥将重雪打横抱起,回过身见林晋桓仍在原地。晋仪接到林晋桓的传信已经来到清心堂,眼下正在给沈照璧医治。
薛遥没有看林晋桓一眼,带着重雪的遗体离开了清心堂。
薛遥走后林晋桓将沈照璧嘱托给晋仪照顾,自己去了六相宫。
六相宫今夜灯火通明。林朝端坐在案前批阅文书,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外袍,脸上似有病气。他的两鬓已有几丝白发,生老病死虽是人间常态,但骤生华发对修道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延清捧着一只药碗立在一旁,趁着林朝看完一本文书的间隙将碗递上前去。
六相宫内的宫人本就不多,眼下又都被林朝打发回去休息,林晋桓从门外一路进到殿内都畅通无阻。延清见到林晋桓杀气腾腾地深夜前来,有些诧异地招呼道:“晋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