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转身背锅(141)
“这么点兵马够吗?”周宴问道。
“徐亮带精锐先行,马伯超会率兵马走官道压境。”萧衡以手做笔,在矮桌上圈画两下,“楚复不是昭告天下说我萧衡挟天子起兵造反吗?那我就起给他看。”
“此法不通,大军压境声势浩大,除了楚复外,漠北境外也会听到风声。”周原摇了摇头,“边境空城,外敌虎视眈眈,你、徐亮和马伯超都不在营中,一旦举兵趁虚而入,我们就是内忧外患。”
“师父,我们不是要攻下京都,目的只有一个楚复。”萧衡在桌上边角处重重一点,“所以不需要马伯超率领的大军,只要那支精锐和‘率领大军起兵造反’这个消息。”
“用假消息制住楚复,瞒天过海给徐亮铺路?”周原沉思了一会儿,心头还有些顾虑,“攻心计倒是能拖住一时,只怕时日一多,楚复难免生疑。”
“所以我们快攻。”萧衡直接了当道,“大军攻城本就不是易事,粮草、线路、兵马均需盘算,楚复自知他底下的人敌不过我青衣军,定会有所防范,不急于一时,而我们要赌的就是这个‘一时’。”
“还有一个人,需得师父去请一请。”温衍指尖冰凉,萧衡一边说着一边徐渡内力给他。
“谁?”
“项鹤将军以及他的项家军。”萧衡道。
周原手一顿,多年未提及的名字,被萧衡云淡风气提了一嘴,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楚怀瑾初上任将将五年,在楚复的授意下,项鹤的官职一降再降,最后心灰意冷解甲归田,项家军自然追随他们的元帅,至此云楚“南项北萧”的军马布局破裂,只剩下一个萧家的青衣军。
那时楚复朝中地位还不稳,右相、誉国公、严尚书一心想要匡扶楚怀瑾上正道,所以来不及将“项家军”斩草除根,一拖拖到了现在。
“本该朕亲自去请才对。”温衍有些歉意地说,恰巧周宴递过一杯新茶,温衍笑着抿了一口:“只怕还未走到跟前,便被轰出来了。”
周原抬手摸了摸温衍的额头,声音苍老却祥和温暖,说道:“陛下已经做得够多了。”
“你怎知项将军会肯?”周宴不忍心泼冷水,但悬着的心却迟迟不能落地。
他爹总说项鹤若非心死,是不会马放南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路远不闻朝政,重新把他卷进这庙堂之上,未必能心如所愿。
“所以这就要看师父的本事了。”萧衡将温衍系着的大氅拢了拢,抬眸似笑非笑道:“师父可知新任的卫将军曹敬是谁的人?”
周原眉头越皱越深,曹敬是楚复提拔上来的,但若真是如此,萧衡定不会拿来特意问他。
“项鹤?”周原定定看着萧衡,直到他点头才醒转过来,笑着摇了摇头,“不服老不行啊,身处漠北知晓的事竟比我还多。”
“这可不是我查到的。”萧衡笑着望向温衍。
“不瞒太傅,父皇给朕留了一支影卫,楚复也未曾察觉。”幽幽烛火下的双眸明亮温润,“项将军把曹敬安插在朝堂,不为别的只为自保,誉国公、严尚书再到太傅,楚复这火迟早要烧到项鹤那边。”
“他不欲争权夺位,但左右由不得他,楚复始终忌惮这‘南项北萧’的名声,要坐得安稳,这根必须得除干净了。项鹤不怕死,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项家军死在楚复手上,只好把曹敬埋在楚复身边,也好有所防范。”
温衍一时说了太多话,寒风入口刺的嗓子生疼,捂住心口小声咳嗽起来。
三人均是一惊,萧衡半抱着他坐到榻边,周宴起身扯下几块黄幡,从左至右将窗缝封死,直至入眼之处皆是明黄才堪堪作罢。
温衍看着好笑,多少悭吝残喘的日子楚怀瑾都一人熬过来了,冷风冷雨早该习惯才对,可偏偏被人往心尖上这么一捧,才惊觉余凉的寒意有多刺骨。
“无碍。”温衍倚在萧衡肩头,合眼养神道:“太傅无需多烦心,对项将军来说,是救云楚于水火,也是救自己于水火,只是花些口舌,他没理由不答应。”
“好好好,你莫要再说话了。”周宴语气重了几分,温衍那几声轻咳听在他耳中跟霹雳差不多,每每一次,便会想到这人的身子,烫的他双眸滚烫。
窗外风雨大作,周原临窗而站,那透窗渗过的斜风撞在黄幡上,鼓囊一团。
借着脉脉的灯火,他回头看了楚怀瑾一眼。
先帝说这孩子生来就是一副好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自有三分从容笑意,也不知何时起,冷沉着成了一盏枯灯。
他遥遥记得楚怀瑾年少时,他曾背着这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正天殿的长阶,告诉他先帝在这里走了几十春秋,将来他也须得学着走,要心系百姓,选贤举能,才能走得久,也走得稳。
他知道这少年天子记住了,也做到了,哪怕每走半步都如刃抵足,还是咬着牙走了十三年。
哪怕再没有人背他,没有人牵他。
周原看着将楚怀瑾牢牢护在怀中的萧衡,看着站在风口替楚怀瑾挡风的周宴,看着那张朱红笔墨的黄符,笑着垂首。
从今往后,这漫漫长路,不会再留他一个人了,哪天路尽了,也要用自己的骨血铺出一条来。
温衍待呼吸平顺,小小动弹了一下,开口道:“太傅身子可还有不适?”
“臣很好,陛下切勿挂心。”周原回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周原忽地抬手往喉咙处一摸。
温衍抬眸,温声道:“那哑药被朕掉包了,只是加了几味性热刺喉的药物做做样子罢了。”
“哑药?”萧衡低头,他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嗯,你的人没告诉你?”温衍调侃道。
“只是一些探子而已。”萧衡将温衍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陛下可别冤枉了臣。”
“没有别人,只有你。”萧衡贴在温衍耳侧,一字一字紧咬着说。
“咳咳咳!”周宴几乎要将心都呕出来,他爹年纪大了,哪受得住这刺激。
“吃哑药的又不是你,咳这么厉害做什么。”萧衡淡淡一斜眼。
周原倒是不惊不扰的模样,问道:“陛下给臣哑药,不仅是为了瞒过那太监的眼吧?”
温衍点头,“太傅这张嘴太厉害了,朕不能保证楚复不来找太傅的麻烦,朕都躲不过一通骂,别说楚复了,朕怕像誉国公一样,被楚复抓住辫子,寻个冲撞的名头赶在朕前头对太傅下手。”
“而且需得寻个契机,尽早将太傅送出那天牢监,那地方阴寒,太傅身子熬不住,没什么比‘天子盛怒’这借口更好用了。”
周原只觉心头滚烫,双目通红,“那日的炉火想必也是陛下替老臣要的。”
“只可惜朕走后没多久,太傅就将那火炉踢了。”温衍眼睫轻颤,微弯的眼角平添了几分多情的意味,萧衡看着心喜,若不是师父在跟前站着,定要俯身亲上一口。
“太傅不该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温衍一哂。
温衍话音将落,手心就被不轻不重捏了一把,他茫然抬眸,正对上萧衡凝神看他的眸子。
“嗯?”温衍闷声道。
萧衡无奈叹了一口气,别人的生死系在心上,自己的生死却置若罔闻。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还被自己遇上了。
“陛下赐了这么多‘天子恩’,是臣明台不清,没看通透。”周原抬袖潦草抹了一把,话音轻颤。
天子恩啊,萧衡在心里低低念了一句。
或许吧,这人就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就像是天上的三分月色,忽的有一日落了下来,一把照在自己的眼上、心上,独属于他的,温凉又绵长,直教人想拉着他在这烟火人间走上百年。
萧衡这么想着,那些有关于“死”的心悸被冲淡了好几分,他忽的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