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转身背锅(144)
还有半句话,周宴没有说出口,只是掩饰所有情绪仰头灌了一口。
项鹤说“对云楚来说是好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些”。
“要等到什么时候?”周宴有些不耐地问萧衡,这丧钟的声音听得他想杀人。
楚怀瑾的身子本就危险,他们都有意无意避开“死”这个字,生怕冲撞了什么,犯了忌讳。
但楚复那一声一声丧钟像是在不住提醒他们,很多事情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即便他们不提,也悬在所有人额上不曾落下。
哪怕周宴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这丧钟权当做楚复给自己提前敲上的,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
“两日。”萧衡想到楚复,眸色忽地一黯。
他曾趁着温衍睡下的时候,往皇城走了一遭,看着宁心殿那人睡过的榻上,一层又一层的白幡、凶寿锦被,还有连烧几夜的缎纸白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和真正的国丧比起来,楚复的敷衍几近赤|裸,贼子野心像是不怕任何人诟病,皇帝该有的万民举旗、良辰入殓、陵墓御道,通通用“暴毙”为借口从一而简。
萧衡听到“暴毙”一词的时候,煞气和杀意一同席了上来,若不是想着那人还在等他,他倒是想让楚复切身知道什么叫“暴毙”。
“徐亮到了?”温衍疑惑出口。
“嗯,昨日夜里。”萧衡止住温衍意欲再倒一杯的手,板着脸说:“不行。”
温衍一哂,看着萧衡重新倒了一杯清水推至眼前,有些微恼,大抵是有些醺着了,平日敛惯了的神情都有些放松,嘴里不发一言,眼睛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个遍。
“这是…醉了?”周宴一挑眉,“所以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温衍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驳了周宴那句“醉了”,还是那句“小孩子”,稍顿片刻,才冷声说道:“没有。”
“喝醉的酒鬼都爱说自己没醉。”周宴调侃道,转而看向萧衡,“跟你说他喝不得,偏要顺着他。”
“听到没,小酒鬼。”萧衡点了点温衍的鼻子,也不知道颊边的绯色是醺的还是赧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楚怀瑾这身子没经过酒劲,酒量大略不是很好,可温衍尚能保持清醒,被两人这么一噎,很想喊一句“放肆”。
“徐亮昨日便到了,你不去见见?”温衍微眯着眼睛,徐亮既已到了,这人没道理在这里陪着他们喝酒,而且徐亮是被萧衡从漠北境内捡到的,一手提拔上来,甚至没有经过他和楚复的手,自是信不得别人。
“见了。”萧衡说道。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昨日夜里,影一在外守着,便抽空走了一趟。”萧衡怕这人醒来找他,又怕他出状况,将所有事宜吩咐好后便匆忙回程,他素来行事雷厉,徐亮他们也没多问什么。
“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温衍下意识问出口,语气不善。
这几天他睡得比往日沉,但隐约还是能知晓一点动静,粗略一算,这人起码有三四日没好好合眼了。
“你当自己是什么?”温衍越想,心头火越盛,偏偏萧衡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在担心我?”萧衡凑近了身子问道。
“没有。”温衍冷声侧过脸。
“我知你在担心我,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须得去做。”萧衡笑得说道,他要替这人平了天下,用楚复的人头祭了渤水那些亡魂,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他不舍得将他困在这方寸茅地,寸步难行。
温衍垂下眸子,叹了一口气,他就是知道萧衡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的太清楚了,而自己又什么都做不得,才越发无奈。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周宴望着窗外幽幽说了一句,言罢,纵身从窗跃了出去。
周宴高举着酒坛晃了晃,任雪落在他肩头、落在坛中,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走着,说了句“欠小瑾一坛酒,我记下了,待我去寻坛百年佳酿来,再给你补上,定比这个更好。”
“可得等住了。”
“这么大雪,也不打把伞。”温衍起身站在门口遥遥喊了一句。
直到周宴的身影越来越远,彻底隐在一片银白中,才低下头,慢慢勾着唇,回了一句:“我也记下了。”
这坛酒,他替楚怀瑾记下了。
萧衡牵着温衍往榻边走,解下他身上的白裘抱着上了榻,才淡声道:“睡一下,酒气好散一些。”
“他说欠我一坛酒。”温衍闭着眼睛喃了一句。
“嗯,记下了,百年的酒,少一年一月都不行。”萧衡低头吻在温衍眉心。
“你也欠我一杯……合卺酒。”温衍把脸往萧衡怀中一埋,说完骚话后又不敢抬头看他,一时疏忽,忘了这青天白日的,藏也藏不住。
严起的确欠他一杯酒。
上个位面婚都结到一半了,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指南。
温衍就听着萧衡的心跳越来越快,紧接着而来的,还有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逐着未散干净的酒气而来,在耳边幽幽荡着,贴在心上,缀在眼底。
感觉到萧衡低头要看他,温衍连忙攥着被角,慌乱着喊了一声:“不要看我。”
萧衡只觉得魂魄都被那几个字烫了一下,良久,才似哄似骗说了一句:“醉了?”
大抵是真醉了,话都说得这么…要命。
“嗯。”温衍接住这个台阶顺着下,完全忘记了曾信誓旦旦说着“没醉”的是谁。
“好,醉了。”萧衡不想逗狠了,够了,今日给他的这颗甜枣,够他尝很久了。
帘外漫天的雪,久落不歇,温衍的呼吸渐渐稳了下来,朦胧间,囫囵着问了一句:“等睡下了,你又要走吗?”
萧衡只一顿,便拂手将卷帘放了下来,一个绵长的吻,唇齿缠绵间,压着声音道:“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好。”
第113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二)
两日后。
温衍站在皇城外墙,仰头望着那焰黄琉璃瓦和红墙,瓦上蓄着多夜的残霜,被新雪覆盖,看不大出原有的模样,只有瓦叠断层因承不住厚雪的重量裂出密麻的缝隙间,隐约透着点朱黄。
檐下也结着厚厚的冰棱,墙角潮湿晦暗的角落里冒着点零星的青色,不知名的野草在天寒地冻间挨着长了一排。
萧衡上前一步,环在温衍腰上,低声说了一句“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言罢,带着纵身向上一跃。
待踏空的虚无感消失殆尽,温衍睁开眼来便已经落在墙内。
温衍有些微微的恍神,入眼之处皆是一片白幡,将原先银红的龙凤宫灯一一替代,灯火倒是依旧燃着,一盏未灭,在这本就不朗的天光中只有瘠薄的存在感。
一阵风卷着些许昨夜未散干净的烟熏气从背后袭来,温衍慢慢转过身,看着被风扫落的几点沫雪,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神色难辨,极淡地说了一句:“原来这宫墙只有这么高啊。”
只有这么高,萧衡一个纵身就能来去,可楚怀瑾却困在这里面整整十三年。
别人的红墙绿瓦,楚怀瑾的樊笼铁窗。
萧衡没说话,一拂手将那些奠亡魂的白烛尽数熄灭,上前牵过温衍的手。
萧衡的手很暖,骨节分明。
和楚怀瑾不同,许是自小便泡在刀戟中,掌心纵横的纹路很深,指节处还残存着两道层叠的疤痕,百无聊赖间,温衍曾一点一点细细看过,一道深一道浅,大抵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原先没发觉,待发觉后,每每一牵手,便下意识摩挲两下,像是怕萧衡疼是的,也不敢用力。
“怕吗。”萧衡听着墙外闷重急促的脚步声,伸手替温衍虚虚压了压厚重的狐裘。
温衍侧耳,透过朱色绵延的长墙,听到几声“快”、“戮征”、“逼宫”、“正心殿”的字眼,甲胄相撞、兵器相碰,带出叮当的声响,顷刻间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