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的电话打了来:“你出院了?怎么不跟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贺雪真说:“不用了。”
他婉拒了朗清的好意,朗清还想说什么,贺雪真挂了电话。枯等了十来分钟,公交车来了,贺雪真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几个零钱,摇摇晃晃往市区去。
他在华亭市读的大学,结婚后,大部分时间跟傅明霜居住在华亭市。离婚后自己在市内偏远地区租了房。后来贺母生病,他一直在病院陪护,租的房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去了。
但贺雪真今天不打算回去。
他到了市汽车站,买了回老家的票。他接受换肾手术时,拜托母亲的闺中密友在医院照顾她,母亲过世,医院通知他,那时他刚换肾没多久,被送到疗养院修养,精力不济,母亲的后事如何操持,他什么都不懂,有赖阿姨一家帮衬着,才能让母亲入土为安。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母亲和傅明霜他妈的陈年旧事。后来他想不开,往手腕上划拉几刀。现在他十分庆幸被医护人员救回来了,不然他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去索命报仇?
贺雪真回到家乡时,已经是夜里七八点钟。他脸色青白,下了车,把胃里一点清水都呕了,慢吞吞往山上走,一路崎岖前行,到母亲坟头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周围的坟头已长满了杂草,唯有母亲坟头上光秃秃的,周围尽是树木松林,风簌簌吹,影子伴着月光摇晃,好不凄凉。
贺雪真跪着,失笑道:“竟然都没买束花来看您,儿子不孝。”
话说到尾,哭腔便带出来了,四野无人,贺雪真不用再强忍,伏倒在坟前,痛哭失声。心中有很多的委屈,很深的恨,还有遗憾,有痛悔,那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
一直到月上中天,贺雪真一天未进米水,昏了过去。第二天被路过的农人叫醒了,贺雪真下山,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老家的房子为了治病已经卖了,爱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兜兜转转,好像还是只能回华亭市那个租来的小笼子里暂寄残躯。
走到半途,母亲的闺蜜匆匆忙忙赶来,抓住他叫道:“真的是你!别人说昨天看见你了,我还不信……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去山上看过你妈了?”
贺雪真红着眼睛点头,阿姨拉着他回家,烧水让他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开导他:“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免不了的。你妈走得到底不算太痛苦,你也尽快振作起来吧。”
贺雪真用力点头,念着母亲的仇恨,好像又有了些力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华亭市去。”
阿姨端详他,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命太苦了。那些做了恶事的人尚且快活逍遥,你更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贺雪真点头。
阿姨从家里拿了一只鸡,一只猪脚,自家果园种的水果,把他送上车,跟着班车走了一分钟,直到看不见了。
贺雪真靠着窗,轻风吹送着六月的花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他的手脚却仍是冰冷的。
贺雪真回到华亭市,对于报仇仍没个头绪,缩在出租屋里,计划了十几种方案,又一一否决。
计划没能写出来,朋友的讯息先来。
江永怡是他的学姐,多次与他合作,在他的微视频中出演,两人之间的感情,超过了校友情谊,像朋友又像姐弟。母亲生病,江永怡拿了十万。母亲的葬礼上,江永怡一身黑衣,陪着他从头跪到尾。贺雪真愿意秒回信息的人,除了母亲,就是江永怡。
江永怡问他:我听程伟说,前几天他在华亭看到你了。你人呢?身体没事了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永怡对他卖肾并不知情,以为他是生病住院,还提议去看他,被贺雪真婉拒。
贺雪真还没打完字,江永怡又发信息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我下了班去你家,没换地方吧。
一个小时后,江永怡一手提着菜,腋下夹着包,踩着高跟鞋登登上门。一见面,她抓着贺雪真的肩头,十分不满:“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做事风风火火,带几分豪侠之气,对贺雪真并没半点男女之情,只是当弟弟似的同情疼爱。这份来自女性的柔软关怀偶尔让贺雪真羞赧,并怀疑江永怡因为他的性向,私下里把自己看作了姐妹。
江永怡烧了几个菜,跟贺雪真聊天打屁,骂上司骂男友,这份鲜活感染了贺雪真,心里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江永怡知道他还没工作,问他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到她男朋友程伟那里帮把手。
贺雪真并不在乎钱,母亲一走,他什么欲望都消退了,俞叔那个几十万的广告他都不想谈,更没想过要找工作。但看着江永怡关切的眼神,贺雪真觉得还是别拒绝她的好意。
第二天他到程伟的公司上班了。
江永怡早已对程伟耳提面命过一番,程伟待贺雪真很是周道。他开的是家贸易公司,人不多,留下的都是业务骨干,贺雪真不想吃白饭占人便宜,工作卖力,勤恳好学,很快对公司的业务上手了。
这天老业务员王宏治带他出去谈业务,坐到车上时,贺雪真翻看资料,看见纸面上仿宋三号体写着的“道勤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名字,心里咯噔一声。
王宏治一无所觉,交代他:“资料你看看就好,待会儿主要看我的。我约了对方经理吃晚饭,你不会喝酒没关系,有我来挡,你陪着说说话。”
贺雪真只剩一个肾了,医生交代他不能喝酒抽烟,不要给肾脏增加负担。
贺雪真迟疑地合上资料夹,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一定就会遇上那个人,他们业务骨干打交道的对象,一般都是对方公司的业务经理。
到了道勤,王宏治轻车熟路,一径往楼上去。他们前脚进电梯,后脚写字楼玻璃大门滑开,一个年轻男人带着秘书助理等人,一行人洋洋洒洒走了进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贺雪真自电梯门缝里与为首的年轻男子对上视线,暗道糟糕。
第66章 世界四
年轻男子也看见了他。
贺雪真祈祷这人压根不屑于为难他, 或者压根忘掉他了,但很可惜,他的祈祷没有用。
十分钟后, 正在跟道勤的经理谈业务的两人被请出了写字楼。
王宏志一脸茫然,万分不解:“我们这单都快谈成了啊, 这是……这是干嘛呢?仗着家大业大耍人玩儿啊!”
贺雪真说:“对不起王哥, 是我连累你了。”
王宏志:“嗯?跟你有啥关系?”
“我跟道勤的总裁打过架。刚才他看见我了。”
王宏志张大嘴巴:“嚯, 牛逼啊老弟。”
道勤的总裁叫尹司诚, 比贺雪真小一岁,是傅明霜的好朋友,一张嘴贱到出格。傅明霜第一次把他带给朋友们看时, 其他人都很给面子地祝福夸赞:“很般配啊。”
只有尹司诚一张脸泛着诡谲的青白,冷冷地说:“哪里般配了。”
贺雪真不知道尹司诚究竟看他哪里不顺眼, 他只知道, 从那天起,但凡有尹司诚在的场合,一定少不了被他冷嘲热讽。傅明霜教训过尹司诚,于是尹司诚不走阳路, 只耍阴招了。朗欢毕业回国的那天, 尹司诚开着跑车来找贺雪真, 跟他耀武扬威:“朗欢回来了!你这个冒牌货趁早清醒吧!老傅明天就跟你离婚!”
贺雪真骂了他两句, 尹司诚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跟他动了手。
曾经想起这人, 贺雪真就一阵胃里泛酸的恶心。但是现在有傅明霜对比, 尹司诚算什么啊,就是嘴贱而已。毒还是傅明霜毒。
经历了傅明霜,贺雪真已经百毒不侵。
他跟王宏志赔礼道歉:“王哥不好意思, 你这单损失的钱我赔给你吧。”
王宏志郁闷归郁闷,人还是挺厚道,摇摇手:“算了算了,你才来多久,不能一分钱没赚到反而倒贴钱啊。”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前台又匆匆忙忙赶出来,对两人赔着笑脸:“尹总想请你们进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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