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话,顾砚书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而现在这些看着秦戮,满眼惧怕的人,与当初那些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现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秦戮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彼时大军压境之时,他们心中的惶恐与绝望?
是不是忘记了,秦戮最开始去边疆那两年,每当边境传来捷报之时,他们对秦戮的推崇与赞叹?
就是顾砚书在末世十年,见惯了不少人性中最为黑暗的恶,依旧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人心怎么就能够变得这么快呢?
失望吗?后悔吗?
秦戮第一次听到别人询问他这个问题。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会是顾砚书。
不知怎么的,秦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几幅画面——
在他两年前回京的路上,曾经路过了一座村庄。
那座村庄曾经遭受过敌国的侵袭,虽然因为大战的胜利,原本已经逃难出去的村民们都逐渐搬回了自己家,但却依旧可以看出这座村庄曾经的落败。
秦戮路过那里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几家正在搬家的百姓,其中一家人还带着一个莫约四五岁大的姑娘。
那姑娘就坐在那家人放在牛车上的家具上面,但也不知道是因为道路颠簸还是孩子太小坐不稳的缘故,在牛车碾压过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时,那小姑娘便直接从家具上掉了下来。
秦戮没多想,便将那话孩子救了下来。
但接下来,那家人的反应却直接超出了秦戮的意料。
那孩子的父母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慌忙便将孩子扯了回去,连忙跪下向他不住地请罪。
到现在秦戮都还记得,他不过是短暂一愣神的功夫,那孩子的母亲便将自己的额头磕出了血。
那满脸仓皇与惊恐的模样,仿佛秦戮在下一秒,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那也是秦戮第一次知道,他在天齐百姓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按理来说,这是不过秦戮常年南征北战之中,一件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早就应该忘记,无足轻重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顾砚书的问题的时候,这件事却不由自主地从秦戮的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而顾砚书在询问之后,虽然没有听到身后的人的回答,但却依旧能够明显感觉到,秦戮身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转瞬即逝的紧绷。
察觉到这一点,顾砚书微微在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放在了自己面前,捏着缰绳的秦戮的手背之上。
就在顾砚书正准备说一点什么的时候,便听到了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低沉的嗓音——
“不,我不后悔。”
第16章
即使顾砚书看不到此时秦戮的表情,但从其坚定的语气也能够听出,对于自己当初的选择,秦戮没有过后悔。
但相同的,秦戮并没有回答他的另外一个问题。
失望吗?
毫无疑问,一定是失望的吧,即使是现在或许早已看淡,但至少也曾经有过失望吧。
顾砚书没有说话,只是放在秦戮手背上的手紧了紧。
这一次,秦戮似乎默认了顾砚书的动作,没有再给予顾砚书“最好老实一些”的警告。
待到一行人离开这条街口的时候,坐在酒楼之中的人才像是被解除了封印似的,开始低声交谈着:
“他们居然是同骑一匹马?”
“是啊,那……不是最重规矩的吗?今日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了?”
“可能是为了给承恩侯爵府一点面子?”
“这承恩侯爵府哪里来的面子?要说往前五十年,承恩侯爵府最鼎盛的时候你说这话我还相信一些,现在嘛……嘁!”
“那可能是看在顾小公子的嫁妆的面子上?”
“你说这个倒是有点可能,看看刚刚嫁妆,称得上是十里红妆了吧?”
“可不是?我刚仔细看了看,被褥那些不值钱的也就一台,家具也只有两台,就那两台也全都是些花梨、紫檀之类名贵的木材,更别提剩下的那些古董文玩了……”
“嘶……这承恩侯爵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私底下也是家底颇丰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承恩侯爵的当家主母,可是皇商穆家的嫡小姐,当初嫁进承恩侯爵府的时候那才叫一个风光,嫁妆多到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这都还是只是明面上的……”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那穆家小姐长得也是倾国倾城,当初同南城杨家小姐一起被称为南城双姝,可惜了,红颜薄命……”
“皇商穆家啊,那顾小公子现在这个嫁妆,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么说起来,那岂不是只要娶了顾家小公子,就是娶了个金娃娃?”
“难怪刚刚顾小公子那么嚣张,都去捏那人的手了,也没见他生气!”
……
在这些人私底下对顾砚书和秦戮议论纷纷的时候,被议论的两个人现在已经到了三皇子府上,开始准备拜堂成亲了。
一直跟在顾砚书和秦戮的身后的秦灏,看着两人相携走入喜堂的模样,不由低声喃喃了一句:
“奇怪……”
这一声充满疑惑的喃喃恰好被站在一旁的顾砚礼听了个正着:
“什么?”
“你不觉得,三皇兄和你弟弟之间好像和刚刚不太一样了?”秦灏瞥了顾砚礼一眼,低声询问。
不知道为什么,秦灏总觉得与刚刚在承恩侯爵府的时候相比,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好像亲密了一些?
“没有吧?”顾砚礼瞅了瞅秦戮,又瞅了瞅自家弟弟,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区别。
想想也是,刚刚这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就算是骑了同一匹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培养出来什么感情。
想到这里,秦灏也微微点了点头:
“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
另外一边,顾砚书和秦戮已经在司仪的带领下开始拜堂了。
虽然顾砚书同秦戮两人是皇上赐婚,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大婚,皇上本人并没有亲临三皇子府。
皇上没有来,至于顾弘济,就算是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当三皇子的高堂的。
所以两人拜堂的时候,这高堂上自然没有人。
对于这一点,秦戮倒是没有表现出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就是站在一旁观礼的秦灏一下就黑了脸。
若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人非要在一旁议论这件事。
“今日三皇兄大婚,父皇居然没有亲自来主持吗?”
“主持什么?娶个男妻而已。”
“你懂什么?就算是男妻,这也是父皇钦赐的男妻!”
“皇兄自己都说了,这是父皇钦赐的,结果父皇今日没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明白吗?”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肯定是有人做人太嚣张,父皇这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啊!”
“可不是?什么救世主,什么战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
几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着,若是私下讨论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音量还不小,就像是生怕坐在不远处的秦灏听不见似的。
能够在秦戮的婚礼上如此肆无忌惮地编排他的,除了其他几个皇子,便不做他想。
而那几个对秦戮大肆嘲讽的人,正是大皇子秦晟、二皇子秦锐以及四皇子秦寒。
只不过出言嘲讽的,只有二皇子秦锐以及四皇子秦寒。
至于大皇子秦晟,则是在一旁作壁上观,既不阻止,也不参与。
原本秦灏想着,今日好歹是三皇兄大婚的日子,闹起来最后丢的也是秦戮的脸。
谁知道那几个人却越说越过分,到了最后,秦灏终于忍不住了,看向了那几个人的方向,低呵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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