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略一思索,选择性地告知他部分事实:“是,锦衣卫查到了东宫那婢女的来历。”
萧慎心里一紧,面上却若无其事,状似随口问道:“听说北镇抚司找到了一具女尸,先生确认是杀害潘崇的人吗?”
沈青琢看了他一眼,“你人在长乐宫,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萧慎唇角弯了弯,一派天真道:“人多嘴杂,听宫人们私底下谈论的。所以,先生是不是真的找到凶手了?可以结案了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沈青琢摇了摇头,“引蛇出洞罢了,凶手一定还藏在某处。”
萧慎似懂非懂,又担忧道:“那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父皇那边给的压力一定不小吧?”
“现在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抓到活的凶手,北镇抚司自然有办法撬开她的嘴。”沈青琢走至书案前,提笔落字,“第二,倘若凶手死了,便死无对证,只要东宫一口咬定潘崇之死与他们无关,北镇抚司也不能强行定案,只能另寻其他证据。”
漆黑的眼眸微沉,萧慎试探道:“无论此事与东宫有没有关系,先生说过,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话是这样说没错。”狼毫笔尖微顿,沈青琢淡声回道,“然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我不能自己捏造证据,再将此事扣给东宫。”
如果能尽快找到潘崇之死与东宫有直接联系的证据,太子倒台指日可待。如果不能,那么战线就会被拉得更长一些,他要等太子党与三皇子党争得头破血流之际,再去做那个渔翁。
萧慎默然,好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我明白了,先生。”
“此事你不必担心。”沈青琢继续提笔书写,却发现一段时日不练,笔锋涩滞,写出来的字也没那么流畅了。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日不练手便生了。
“方才先生说明日一早要出门,是去查那婢女的来历吗?”萧慎慢吞吞地挪到先生身后。
沈青琢颔首:“是啊,希望能查到有用的线索吧。”
“去哪里查呢?”萧慎将下颌搁在先生肩上,好奇地追问道。
“去醉——”刚吐出两个字,沈青琢及时刹住了车。
醉香坊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别给小徒弟带坏了。
“嗯?”萧慎在他耳畔低声催促道,“去哪儿?”
“一间制香坊。”沈青琢镇定自若地撒谎道。
“哦......”萧慎若有所思,冷不丁又问道,“叫什么名字呢?”
“好像是叫什么……香坊。”沈青琢糊弄小徒弟,“先生也记不清楚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没有啊,就好奇嘛。”萧慎笑眯眯地回道,埋首狠狠吸了一口先生脖颈间的冷香,“先生好香啊。”
“香什么香,一身的汗味儿。”沈青琢用胳膊杵了一下扒拉在身上的小徒弟,“好啦,别再跟先生撒娇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好吧......”少年其实很懂适可而止的道理,缓缓直起腰身,“那我走了哦。”
沈青琢头也不抬:“嗯,去吧。”
“那我真走了啊。”萧慎念念不舍地望着先生,一步三回头,“先生不要太想我哦......”
临走前,到底还是顺走了那件被他扯得破破烂烂的飞鱼服。
***
次日,沈青琢用完午膳后便换上常服,与孔千户碰面。
“大人。”孔尚拱手作揖,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番,犹犹豫豫道,“大人您这模样有点......”
完全不像是去寻欢作乐的人。
“怎么?”沈青琢垂首,扫了一眼身上的青袍,“我穿得不够低调么?”
“没事。”孔尚想说并不是穿什么的问题,但还是没有多话,“大人,我们走吧。”
出宫要经过三道门的严格查验,沈大人凭借一块金腰牌,便顺利地出了宫。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大路上,沈青琢忍不住掀开侧面的帘子,望向马车外,熙熙攘攘的街景顿时映入眼帘。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了皇宫,来到最繁华的京城。
大雍王朝鼎盛时期的都城,长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乍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但其实井然有序,有条不紊。茶楼,酒肆,当铺,成衣铺,街道两侧的店铺内人来人往,沿街摆摊的商贩向来往的行人卖力地吆喝着,还有卖艺的江湖人当街表演杂耍。
“很热闹吧,大人?”跟在马车旁的孔尚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笑道,“大人常年身居宫中,一定很少有机会出来。”
沈青琢心中腹诽,哪里是很少有机会?分明是没有机会。
他收回眼神,提醒道:“不是告诉你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大人。”
孔尚一愣,立即回道:“是,公子。”
马车穿过最热闹的长街,转向了另一条街道,而后又停在一条巷子前面。
“公子,到这里就要步行了。”孔尚高声道,“马车进不去。”
闻言,沈青琢掀开车帘,提裾下了马车。
“公子,这边请。”孔尚熟练地在前方带路。
“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啊。”沈青琢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孔少爷,原是风流之士啊。”
“没有没有!”孔尚连连摆手,压低嗓子回道,“以我的俸禄,买醉香坊的姑娘一晚上都不够,也就是之前偶然和其他人来了一趟。”
醉香坊,大雍最负盛名的销金窟,网罗天下绝色美人,只要银子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醉香坊给不了的。因而,醉香坊来往出入皆是达官显贵,准入门槛极高,寻常人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得上醉香坊姑娘的一曲。
沈青琢手腕微动,打开了玉扇,“好啊,那今日便带公子来见见世面吧。”
约莫十几步后,两人停在一间气派奢华的朱红大门前。
与寻常的窑子不同,醉香坊门前并无招揽生意的老鸨或姑娘,只有两个打手模样的护卫,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孔尚走上前去,正打算说明情况,那两个护卫却极有眼力劲儿,一见门前翩翩摇扇的沈公子,便立即放行了。
“多谢两位小兄弟。”沈青琢微微一笑,抬脚迈上玉阶。
那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竟一时看得愣住了。
孔尚跟在沈公子身后,口中小声念叨:“这醉香坊的护卫还真是看人下菜啊,之前还拦着不让我进呢。”
“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沈青琢单手负于身后,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清淡沉静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呦,这位小公子,瞧着面生啊。”这时,一位风韵犹存的粉衣女子自旋转木梯上走下来,笑着问道,“小公子第一次来我们醉香坊?”
沈青琢也笑:“是啊,第一次来。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哈哈哈哈……”那女子登时以帕掩唇,笑得花枝乱颤,“我在醉香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姑娘呢。小公子不仅长得像个小神仙,嘴还这么甜呢?”
孔尚眉头一皱,直奔主题道:“老板娘在哪里?把你家老板娘叫出来,我家公子有——”
“小孔。”沈青琢出声打断他,又冲那女子浅浅一笑,“我初来乍到,可否请姑娘为我介绍一二?”
“小公子称奴家闺名香怜即可。”香怜扭着水蛇腰走过来,香帕子似有若无地搭在沈公子肩上,“介绍姑娘可以,那要看小公子,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了?”
沈青琢回道:“喝茶聊天听曲儿,本公子喜欢循序渐进。”
“原来如此……”香怜咯咯娇笑道,“那小公子瞧着,奴家可还符合公子的要求?”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侧开身子,躲避香怜的触碰,玉扇轻点前方,“香怜姑娘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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