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尖锐难听的声音,仿佛刀尖刮蹭玻璃, 让人心脏发紧, 头皮瞬间发麻。
薛今是和宴来朝无声先下去,非衣随后才慢吞吞起身, 钗环声音叮叮当当的,被纸扎扶下轿。
而那个抱着唐梨黑白色画像的,就站在她身侧。
纸扎是寻常女子的身形,但却干瘪难看,站在一起时非衣硬生生高过它们一个头。
鹤立鸡群,十分诡异。
“新娘子跨火盆!”
尖锐的声音又响起。
薛今是看过去,在后台进入戏台的入口处,摆了个大红色的搪瓷盆,里边火焰烧得正旺盛,但焰火红绿交织,其间燃烧的竟然是白生生的骨头。
非衣两只手臂各被纸扎钳制住,几乎是被胁迫着跨过去。
就在她脚提起的一瞬间,火盆中骤然冒出长长的黑色尖刃──
薛今是临时出手,给她脚上套上壁障,尖刺看似穿透过去,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损伤。
四周纸扎不知道其中关窍,一个个忽然嘴唇裂至耳根,放声尖笑。
“咦嘻嘻嘻──开门见红,开门见红!”
“见红……嘻嘻~”
尖叫声在耳边不断响起,薛今是神色如常地减弱五感的敏锐度。
四周纸扎将两边围得密不透风,仿佛连空气都开始滞涩。
火盆之后的台阶,每一步都是烧红的黑炭堆砌,非衣仍旧被强迫往前迈步。
有一线灵光在,即使鞋面接触台阶发出“滋滋”的烧焦声,她也没有停下。
走上台阶的那一刻,脚下炭火将两只纸扎烧成灰烬,四周又是一阵可怖的笑声。
“咦嘻嘻嘻──”
“新娘子入堂啦!”
门边上的纸扎头戴大红花,脸上两团大红色,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拉住非衣往门里边推。
金玉声叮当作响,非衣脚步踉跄,随后撞上一团冷的像冰窖的阴气,鼻尖甚至还有腐臭味蔓延。
薛今是和宴来朝坐在戏台下,身后是座无虚席的观戏台,数不清的纸扎密密麻麻坐在上边,各个姿势僵硬地双手放膝,保持微笑,眼睛盯着台上一转不转。
阴风骤然呼啸而起,黑雾散尽,一个面容焦黑仿佛被大火灼烧过的人站在戏台上,非衣盖着盖头,手腕已经被他攥得乌紫,却一声不吭。
“是你……是你!”
恶鬼低头注视非衣手腕上一粒红痣,双眼精光迸射,神色骤然变得癫狂起来。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的新娘你回来了……嗬嗬嗬——!”
他骤然一手掐住非衣的脖颈,狠狠将新娘压在戏台上,手背青筋浮现。
恶鬼暴怒:“好啊,你还敢回来!”
“咳咳──!”
喜帕随着动作盖在脸上,非衣伸手抓住恶鬼的十指,两人阴气滋生,互相交缠着不断攻击,发出细小的炸裂声。
薛今是眼神沉沉,眼下情况似乎并没有非衣说的那么简单。
他剑指上灵光一点,还未出手,戏台子上鬼新郎却豁然松手。
他后退一步,骤然跪下来,双手颤抖目眦欲裂,眼眶边缘红黑色阴气滋生,在化厉边缘反复徘徊。
鬼新郎喃喃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神色忽然变了,跪在非衣身旁,忽然柔情似水,眼神就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恶鬼伸手撩开非衣脖颈上散乱的珠帘,指腹带着黑色的阴气,一瞬间扫去上边骇人的掐痕。
“你要好好活着……被我关在笼子里,做我最漂亮的百灵鸟……”
“嗬嗬嗬──”
非衣自始至终都没有奋力反抗,门边的纸扎嘴巴开合,发出尖锐的喊叫:“吉时已到——拜天地!”
薛今是和宴来朝在台下看着,非衣和这恶鬼的关系显然不一般,联想到之前对方说的话,薛今是眼神闪烁。
“非衣难道就是他逃婚的新娘?”
但话一出口,就被他自己推翻。
薛今是蹙眉:“但她是还情鬼……怎么会欠下被逃婚新郎的恩?”
“不止如此,这鬼新郎会和唐梨结冥婚,也很蹊跷。”宴来朝同样思索。
薛今是目光看向被鬼新郎抓着肩膀,按头拜天地的非衣,顿了顿道:“她可能在撒谎。”
迟疑的这一会儿,纸扎尖锐的嗓音响过两次,戏台上已经两拜。
鬼新郎得偿所愿,看那神情,几乎是要疯了。
他忽然就直接掀开非衣的盖头,露出盖头之下一张精致面孔,和上边与看着一具尸体无异的神情。
鬼新郎控制不住地阴气滋生,他伸手想掐非衣的脖子,但又近乎神经质一般来回犹豫,嘴里一直念叨:“你怎么不笑了……你怎么不笑了……”
“在台上你笑的多好看啊,这里也是戏台──你倒是笑啊!”
这一刻,空气中似有波动传来,薛今是指尖一顿,道:“唐梨。”
鬼新郎动作一顿,他眼神忽然产生了变化,想要侧目,但同一时间,非衣终于有了动静。
她忽然启唇哼起了调子,细腻婉转的唱腔幽幽响起。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一段昆曲,薛今是骤然抬眼看过去,宴来朝发现他的一场,侧目对视。
戏台子上情景忽然发生了调转,鬼新郎似乎是被非衣的腔调唱丢了魂,双眼失神时,就连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仿佛陷入回忆。
而非衣眼神随着唱出的每一段唱词,变得愈来愈危险,最后几乎是淬了毒,带上满腔恨意。
属于她的阴气滋长只在一刹那,薛今是掌心握紧扶手,咬紧后槽牙:“讨债鬼的气息!”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婉转悠扬的调子带上寒潭一般的冷意,在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戛然而止,空气中唐梨的灵魂波动越来越剧烈。
最后——
非衣嘴角骤然咧到耳根,利齿闪着寒芒,凑近失神的鬼新郎耳侧,语气轻柔又带着无边的恶意。
她道:“想要学杜丽娘和柳梦梅……垃圾,你配吗?”
薛今是人在台下,只见非衣不知在鬼新郎耳边说了什么,鬼新郎周身阴气忽然开始剧烈浮动,魂魄不稳,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就在此刻,身着嫁衣的新娘骤然张开裂口,一瞬咬下新郎的人头。
男人的惨叫声在口腔中不断传出,阴气互相腐蚀的声音令人牙酸,非衣的脸上却带着无比畅快的神情。
她浑身衣袍无风自动,在暴涨的阴气之中发出尖锐的笑声。
薛今是原本冷眼看着,但此刻却眉心收拢。
“她要化厉了。”
剑指夹着黄符,符篆刚刚飞出,就听空气中传来轻轻一声“啵”,半透明的魂魄突然出现,翩然飞到戏台子上,然后抱住中央的非衣。
阴气刹那间止息了,风声骤停,非衣咀嚼的动作也停下来。
后背传来轻拍的动静,耳侧音调婉转。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非衣垂下眼睛,瞬间偏头弯腰,呕出一大片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阴气。
薛今是和宴来朝目光转向背对他们的魂魄,眼神浮动。
唐梨。
衣袖中有东西在不断发烫,传出叮当的轻响,薛今是一低头,随着鬼新郎的死亡,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变回红色道袍。
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在古玩街买来的金钗。
细腻的腔调咿咿呀呀,唐梨闭目唱着《牡丹亭》,薛今是迈步走上前去,走上戏台子。
非衣侧身已经停止了呕吐,自身阴气在化厉边缘悬崖勒马。
她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薛今是,沉默后道:“抱歉,利用了你们。”
或许从一开始非衣就无法进入这里,她是跟着薛今是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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