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回想起浮梦丹的那套把戏,当年他觉得那套把戏简直天雷狗血,如今却变得残忍万分,他沉默了许久,涩声道:“在垂泪湖的时候,我也睡着了。如今想来,当年你进入的那个梦境,其实是我的梦境。”
“你的梦境?”顾雪城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反应过来,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几乎有些恍恍惚惚,“所以,那不是你和我,那是你和他……”
他喃喃重复了好几遍,忽然低低惨笑出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哈哈哈,这些年以来,我每次熬不过去了,就会反反复复回想那个梦境,盼着你回来找我报恩,可是,可是……那是你和他,那是你和他……”
外面电闪雷鸣,卧房里一片寂静,只有顾雪城的呢喃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雪城缓缓抬头望向周悦,漆黑的眼睛里居然还有一丝极其可笑的希冀:“可是,可是你明明待我那么好,从顾如海手里救了我,亲手教我习剑,亲手教我写字,亲手做我最喜欢的红糖糯米饼……”
周悦望着地上那块滚落的糯米饼,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晨雨低下头,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顾雪城怒道:“你笑什么?!”
白晨雨挑了挑眉,忽然极其恶意地俯下身去,嘴唇贴在顾雪城耳边,轻声道:“其实,红糖糯米饼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前世今生,哥哥一直记着,还阴差阳错地给你做了好几年。我看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像是喜欢吃糯米饼的人。”
顾雪城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兀自嘴硬道:“你胡说!我喜欢吃,谁说我不喜欢吃了?!”
周悦哑声道:“你第一次就不喜欢吃。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假装不爱吃,其实你是真的不爱吃。这么多年,你为了哄我开心,一直在勉强自己。”
顾雪城无话可说,薄薄的嘴唇抖得厉害:“就算,就算我不是你的前世恩人,可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化为人身重新回来,上凌霄城找我,来云雪楼看我,方才还和我,还和我……”
听到他说起方才的事情,白晨雨的眼神陡然阴沉下来,冷冷道:“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回来是为了我。他上凌霄城是为了帮我结丹,他潜入云雪楼是为了帮我寻找结丹灵药,他接近你也是为了向你讨要灵药……最后为了我,剜了你的金丹。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顾雪城只觉得阵阵天晕地旋,不自觉地摇着头:“你胡说,你胡说,哥哥明明喜欢我,他方才还和我……哥哥,他,他在说谎,对不对?”
周悦闭上眼睛,脸上一片泪水纵横。
白晨雨看了周悦一眼,终于确定周悦已经决定和顾雪城一刀两断,所以任由自己尽情刺痛顾雪城,那么就算自己胡言乱语,哥哥多半也不会揭穿自己。
他放下心来,细细欣赏着顾雪城疯狂可怜的样子,忽然柔声道:“他喜欢你?你磨了一枚假玉佩,骗了他那么多年,不仅害死了他,还害得我幼年颠簸流离,他怎会喜欢你?”
顾雪城眼神绝望,嘴唇发着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白晨雨看着他那副样子,轻轻翘了翘唇角,眼底的恶意几乎溢了出来:“哥哥喜欢的人是我,因为我俩前世有缘。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是他的恩人,就那般帮我助我,疼我怜我。回来之后,哥哥知道了我是他的恩人,这些年还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万分心疼,就在我那间破屋子里,把自己给了我。”
顾雪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嘶声吼道:“你胡说!你胡说!!”
“哈哈哈,我知道你每晚都会过来偷看,你心里其实也怀疑的,不是吗?哥哥胆小害羞,担心被你发现,本来想让我这段日子忍一忍,可是我才二十岁,怎么忍得住?哥哥心疼我,就和我约好,每日练完剑后,就在演武场后面的小树林里,细心服侍我。”
顾雪城状若疯狂地嘶吼道:“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信!!”
白晨雨摸了摸下唇,回味般微微一笑:“我怎么是胡说呢?哥哥为了降低你的戒心,挖丹前让你尝了一次,你应该知道吧,哥哥的嘴唇有股淡淡的药香,软绵绵的……还有哥哥的肩膀上,有一块指甲大的粉色胎记……”
他回忆着那唯一一个偷来的吻,回忆着帮周悦揉肩的情形,口不择言地编造着种种谎言,他要让顾雪城比那晚云雪楼窗外的自己,更加难受千百倍。
“你胡说,你胡说……哥哥,他胡说……”顾雪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一片血红,哀求般望向周悦。
周悦垂下眸子,没有一句辩解,没有一句安慰,他知道白晨雨在给自己泼脏水,但他不能反驳,他要让顾雪城彻底死心,断情绝爱。
顾雪城呆呆望着沉默的周悦,眼睛里渐渐布满血丝,雪白的脸庞浮上一层绝望,他不自觉地摇着头,仿佛陷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
白晨雨搂住周悦单薄的肩膀,柔声道:“哥哥,我们走吧,你不是说了,挖丹之后我们就远走高飞,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吗?”
这时,周悦耳边传来一声:【滴——黑化值-5%,现在黑化值75%,暂时回到安全水平。】
周悦知道,自己该走了,凤凰涅槃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因为自己对顾雪城的抛弃,白晨雨的黑化值也降回了安全水平,这个世界暂时安全了,自己争取到了一段时间。
他应该走了,可脚底下仿佛生了根,他不敢看顾雪城,但又忍不住想看顾雪城,他想把那张面孔牢牢记在心里,哪怕自己已经不配再去回忆。
白晨雨看出了他眼底的留恋,心里妒恨交加,轻声道:“哥哥,你为了挖丹,让他碰了,是不是觉得很恶心?要不,我替你杀了他。”
周悦闭了闭眼睛,忍着狠狠给白晨雨一耳光的冲动,也忍着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的冲动,淡淡道:“罢了,走吧。”
“哥哥真是心善。”白晨雨搂着他的肩膀,柔声道,“走吧。”
因为昨晚那几个时辰,周悦双腿现在还有些发软,只能勉强靠着白晨雨,艰难地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卧房大门,沿着长长的白玉走廊往前走去,栏杆外面暴雨倾盆,白玉走廊上也积了不少水,周悦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几乎摔倒,他是七转金丹,竟然精神恍惚到了这种程度。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呼:“哥哥……”
周悦心头一震,缓缓回过头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雪城已经从卧房里面爬了出来,他受了重伤,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趴在积满雨水的白玉走廊上,极其狼狈地往前爬着,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周悦脑海一片空白,喉咙阵阵发哽,顾雪城性如冰雪,又十分骄傲,最喜欢白色,从来不染纤尘,何时有过如此不堪的时候?
他小声道:“小城……”他的声音被风雨声淹没了。
顾雪城一边极其狼狈地往前爬,一边带着哭音喊道:“哥哥,你,你别不要我,你,你回来……回来……”
周悦整个人都在发抖,顾雪城在外人面前一向高傲冷漠,在自己面前却十分直率可爱,甚至有些自信过头,经常说一些腻腻歪歪的话,他从来没见过顾雪城这副样子,他的心都要被撕裂了。
他几乎想立刻冲回去,把顾雪城搂在怀里,细细亲吻他,柔声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个噩梦,自己喜欢他,只喜欢他,愿意陪他生,陪他死,陪他赏花,陪他望月,陪他舞剑,陪他云游,陪他做尽一切想做的事情。
可是他不能。
他眼前的景象渐渐看不清楚了,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一片泪眼模糊。
白晨雨轻声道:“哥哥,该走了。”
周悦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扭过头,几乎能听见自己颈关节僵硬的声音,他茫然道:“嗯,走了。”
回头的一瞬间,他听见顾雪城嘶哑的低吼声,那声音是如此绝望凄厉,如此恨之入骨:“周悦,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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