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江泫的脸,像是要将他如今的模样一寸一寸刻进眼底。须臾,江明衍轻轻笑道:“你不杀我。是不能杀,还是舍不得?”
“若是舍不得杀,我将这条命给你也是可以的。若是不能杀,总会有舍不得的一天。毕竟从前,你最看不得我受苦。”他喃喃道,“如今我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了。我变成现在这样,日日夜夜想你想得生不如死,与这种痛苦比起来,死有什么好怕的?”
面前站着的人似一块封冻千年的坚冰。然而,江明衍知道,就算神情再冷,自己也在他的视野之中、正被他注视着。这让他心中涌起一点卑微又病态的欣喜。
“其实到了现在,很多事情我根本就不在乎了。你只要好好的活着就行,我看见你活过来,就已经很高兴了。如果在这之上,你能再对我笑一笑,像从前那样拍一拍我的头顶,江明衍死也无憾。可你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阴森的寒意。
“你是觉得我变坏了是不是?其实我没有。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你没完成的事情,我都帮你去做,凡是入了你眼的人,哪怕我再厌恶、再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我都不会动手。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去走你的路,头也不用回。”
“就像以前那样,我会追上来的。我会追上来的……”
他用目光死死地锁着江泫的脸,片刻后,着了魔似的,伸手缠着绷带的右手,想用指尖试探性地碰一碰江泫的脸。
江泫侧头后退,干脆用衔云的剑鞘将他的手拍开。只是剑鞘落的位置不太好,似乎正好敲到他伤处了,江明衍的脸色一白,手臂垂下,纤白的衣袍之后,赤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江泫道:“你果真病得不轻。”
江明衍风度颇佳地一颔首,道:“兄长所言极是。得了这疯病之后,每天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江泫却不再打算同他浪费时间了。从前碰上江明衍纠缠不休,他如逢魔语、头疼欲裂,如今竟是已经没什么感觉,思索的只有对方接下来要作什么恶、如何才能及时得知支援。
撇去前世的经历不谈,此世江氏两位小辈单凭他一言就敢入库窃天业草,若江氏生变,他不能置之不理。
刚刚侧身走了一步,外头响起了沉远的钟声。是白玉京记住了江泫所说的时间,如今一刻钟已到,敲钟提醒。
守在殿外的江氏弟子也听见了这钟声,片刻后,门口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二公子,伏宵君,请问可谈完事情了?”
江泫道:“进。”
殿外众人鱼贯而入。江时砚夹在人群中间,进门时眼神担忧地在江泫和江子琢身上一扫而过。见没什么问题,才松了一口气似的,道:“伏宵君,外头钟声响了。”
江泫道:“到时候了。江子琢已无大碍,派一人将他送回栖鸣泽去静养。其余人带上灵剑,出白玉京引兽。”
听见江子琢无碍,众人面上都浮现喜色。有好几个没忍住跑去床前查看的,亦有方才说丧气话的,此时攥紧袖角,面露羞愧。
拖了这许久、中途出了无数岔子,眼下正事来临,众人整顿精神,认认真真地清点了乾坤袋内灵符仙器与灵丹。背上佩剑,一道出了白玉京。随后江时砚背上江子琢,也离开了偏殿。
殿中骤然变得空旷无比。江明衍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江周默默地从门后绕进来,不过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察觉出反常之处,神色一变,道:“公子!您的手——”
江明衍这才将右手抬起来看了一眼,发觉原本缠绕着伤口的布巾,已经被血浸透了。
“不妨事。”他敷衍一瞥过后,又移开了目光,道:“元烨和乌序追到没?”
江周俯首道:“他身边那个巫人有些棘手,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您的手……”
江明衍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受不了他唠叨,转身坐去床沿让他处理。江周剥开白巾,露出底下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手背,伤口一直蔓延到手臂,没入衣袖之中。他心尖发凉,道:“原先已经勉强止住血了……伏宵君是不是碰过?”
江明衍道:“没有。”
他垂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迟疑,道:“江周。”
面前的下属正往伤口上撒药,闻言垂首道:“属下在。”
江明衍道:“我碰见他的时候,总忍不住跟他说话。”
江周知道他还没说完,没有吭声。果不其然,沉默片刻之后,江明衍接着道:“以前我不爱说话,他教我不论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只要我肯说,他就愿意听。我以为如今他单只是不喜欢听我讲话了……他现在是不是更喜欢沉默寡言一些的?像宿淮双那样的?如果我变回十一二岁,什么也不记得,他对我的态度是不是会不同了?”
江周默然片刻,道:“公子,您又在说胡话了。”
江明衍顿了顿,似如梦初醒一般。
“胡话……”他喃喃道,“是胡话。胡言乱语罢了。”
他将手从江周面前抽回来,随便撒了些药粉,用布巾潦草地一缠,总算将伤口尽数遮好。
“我拿不了剑了,你带上淬阴,快些走吧。”
第165章 云定风止7
远远的, 耳边传来地动山摇之声。像是有什么巨兽在捶打地面,甚至乎奔走之时,脚底都会传来源源不断的震动, 叫人疑心土地随时随地会开裂,出了白玉京没走上几步, 就有修士放弃行走, 御剑升天。
其余人纷纷效仿,黑云翻滚之下, 从地面升起一片绵延的剑光,如同一条璀璨流利的星子带, 一路蔓延上与雌兽肩膀平齐的上空。
越往上, 风就愈烈, 衣袂猎猎翻飞, 心神亦狂动不止。天顶的乌云因飓风翻卷,踩在剑身之上俯瞰一片狼藉的大地、外形奇诡的柊山神、以及从玉川边境升起笼罩住整个玉川的结界,众人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雌兽正伏在结界之上,一下一下地捶打结界。若没有这层结界, 它只需要伸出一脚,便能踏平一座城池,风氏竖起结界,本意是将它格挡出去、避开与它的战斗。
然而事与愿违, 这结界偏生吸引了它的注意, 叫它一步也不肯从玉川边境离开,非得敲开这层壳子不可。
每一拳砸下去,结界便会微弱几分。不过一息时间, 灵流又重新补上,坚固如初。
许多人直至生命结束之时, 都无缘得观这样磅礴而凶烈的奇景。虽然戏称是“风氏的乌龟壳”,然而真正站在上空看了,看见这没有缝隙的牢固、结界之上流动的密文、在黑云下铺开一片亮的纯蓝光芒,无人心中不为之惊叹惊服。
正是这层结界,让玉川在柊山神脚下毫发无损地坚持了数个时辰,结界表面流动的任何一丝灵光,都有可能是玉川某位修士为了维持阵法,竭力从灵台之中挤出来的。
不论界外如何,界内搭起结界的修士,的的确确是在拼尽一切保护脚下这片土地。
早先升起的那一批修士已然到了半空之中,剑身拖出璨璨的流芒,破开狂风向那巨兽袭去。人未至、灵刃已至,天顶下了一阵锋锐的暴雨,悉数倾洒在柊山神藤蔓缠绕的身躯之上。这其中所投下的符纸、灵器、各家秘术数不胜数,说是能以此震碎半座城池也不为过。
然而等到灵光止息,众人瞠目结舌地发现,被他们当作目标猛轰一番的妖兽竟然丝毫反应也无,还在锲而不舍地捶打风氏的结界!
“怎会如此!”阵中一人失声叫道,“被蚊子咬了也应该挠一下吧?它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其余人的脸色皆是十分难看,却都勉强定住心神。
想过难打,却也没想过这么难打,如今来看,要降此物,非得要豁出性命去不可!
不过须臾时间,从地面又起了一批修士,踩着长剑破开长风,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赶来。先起的这一批为首之人朝那边呼喝,用灵力扩大数倍的声音被狂风搅得支离破碎,但勉强也能听得清楚:“如何说!第一批失败了,可要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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