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面相,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不高、有些细瘦,却生得一张俊逸无双的桃花面,瞳色深如羽墨,周身气质温淡雅静,往石凳上一坐,竟也像一丛郁郁葱葱的绿竹。然而其眉眼原本锋锐狠戾、冰冷邪肆,温雅外表乃刻意为之,两相中和,更如竹下幽影,让人遍体生寒。
衣袖边落着滚银,汇成江氏的濯神纹,足足有三枚,得见其在江氏地位之高。
若非亲眼所见,世上绝对无人敢相信,现下江氏家主最信任的下属竟然是一位还未成年的少年。然而事实确实如此,江明衍虽然年轻,却行事稳重、滴水不漏,在族中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再加上家主信任,年纪轻轻就摆脱血脉不纯的桎梏爬到了如此高的位置,是家主江鸣岐在许多事务上的代言人。
这身居高位之人,此刻正单手支着下颚,用毫无波澜的眼神旁观院中府主翻滚尖嚎,不论如何痛苦、神情如何狰狞,都不曾将他面上如同刻印一般的温和神情撼动分毫。
元烨看不得江明衍这副表情,违和感太强,看多了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大约是同类相吸,他第一眼见到江明衍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人,与其接触后更是明了其好人壳子下头爬满的阴暗心思,对他总是顶着一副“江氏标准神情”的行为嗤之以鼻。
偏偏旁人总是能被他这副表情骗过去,据说江明衍在族中声誉颇佳,广受称赞,而照元烨的话来说,江家生出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
他站在院门口,凉飕飕地道:“江公子,好兴致。”
江明衍的眼瞳闻声微微一转,见他站在门口,笑着道:“少谷主坐。”
明明语气、神情都颇为礼貌,可元烨从中却横竖找不出来一点儿尊重,仿佛来的和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好在他已经习惯江明衍这样的做派,知道他是因为少一枚净元的事不悦,在心中暗道一句“小心眼不成器”,这才撩开衣摆在江明衍面前坐下。
谁知坐下之后才发现,桌上连杯喝的都没有。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喝,只是那边的府主叫得太惨,就这么坐着听感觉有点干巴。
他道:“你就这么干坐着听了这么久?”
江明衍彬彬有礼道:“身为客人,随意乱动主人的东西,乃是礼数不周。”
元烨憋着一口气,忍着没骂出声。他翘着腿又等了好一会儿,见这府主在地面上滚来滚去好一会儿,浑身经脉都裂了,却仍然有劲发出哀嚎,不禁道:“他怎么还不死?”
江明衍静静地坐着,并不接他的话。身后一位江氏门生道:“此人预知有难,去找一位风水先生请了符,早先化水吞下去了。须得先将体内符灵熬干,才能取走灵魂。”
元烨转过头,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森森道:“让你说话了吗?”
那人面色一骇,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江明衍道:“何必为难他。无祭品起阵见效原本就慢,多等一刻罢了。”
几乎是下意识之间,元烨就翻译出了江明衍的潜台词:我可是多等了足足半年,这么会儿你就坐不住了?
他颇感憋屈,咬牙切齿地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江明衍看他一眼,原本颇为温和的神情立刻冷淡下去。他半边身体都映着竹叶的摇曳的倒影,不笑的时候便如同爬了一身阴戾的鬼,看得人心中发骇,却正中元烨下怀。
他立刻松了眉头,笑着道:“你那副神情快把我恶心吐了。别摆了,行不行?”
江明衍冷冷道:“闭嘴。聒噪死了。”
元烨指了指地上的府主,不可置信道:“从我来到这儿才说几句话?你不说他聒噪反而来说我?”
江明衍道:“你也要死了吗?”
元烨将腿一伸,毫不退让道:“我没死吗?”
江明衍瞥他一眼,竟然露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那是你活该。”
“怎么就叫活该了?”元烨道,“我死得起。我不仅能死,我死了还能活。他伏宵能吗?”
“……”
似乎是觉得再陪元烨说没用的废话很浪费时间,江明衍冰冷的视线落在府主身上,片刻后,抬起了手。
身后的门生立刻会意,剑锋划过剑鞘的利响过后,一柄剑光森寒的长剑被递到了江明衍手中。元烨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明衍提剑向府主那边走去,向那名门生问道:“哎,这在你们江家叫什么来着?造杀业?你们公子要造杀业了,不阻止他一下吗?”
那门生目不斜视地望着江明衍的背影,闻言道:“公子与江氏的人原本就是不同的。”
元烨一听,终于回头,分给这门生一个眼神。见他袖只有一层濯浪纹,心下明了,这是位倚仗江明衍才得以进入江氏的外姓门生。原本栖鸣泽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外姓人的,不知为何,从江明衍找到栖鸣泽位置认祖归宗、少主江泫去世以后,这规则隐秘地松动了,便有一部分将江氏奉若神祗的人受江明衍指引,得以进入栖鸣泽。
江氏是守神人,世代守护的乃是已陨落的祖神——濯神的灵。因血脉需要区分,家纹分两种,濯神纹和濯浪纹。
本家弟子衣袍上带着的便是濯神纹,而分家及门生只能使用濯浪纹。级别越高,衣袍上的神纹便越多,家主五枚、族中长老四枚、嫡系为三枚。江明衍的血脉不纯,还是在外长到一定岁数自己找回栖鸣泽去的,如今衣袍上竟然也有了三枚濯神纹,视同江氏嫡枝,尊贵非凡,手段也非同小可。
元烨笑盈盈地看着他提剑刺入府主胸膛,轻飘飘地帮他了结苦痛,抚掌赞叹道:“江公子,好剑法!”
江明衍睨他一眼,横臂甩去剑上血痕。空气中亮起一道血弧,随后便是血液落地的淅淅沥沥声,殷红的血斑一路从江明衍剑下蔓延到元烨脚边,还差一点就要溅上他的衣摆,明晃晃地让他闭嘴。
元烨原本还笑嘻嘻的,这道血痕甩过来以后立刻变了脸色。
“脏死了!”他盯着江明衍的眼神中带着恐怖的杀意,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放他一杯血,往你回家的马车里泼。”
江明衍完全没他的怒火放在心上,如愿让他闭嘴之后又将剑刺回府主身体里,向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尸体嘴里流出来的血,阖上双目,虚虚地一合掌,霎那之间灵光大盛。
灵力沿着地面游走,掠过飞花草叶,长埋地下的净元阵法现出原形,从地底轰然升起,裹挟着数枚干净剔透的元神,向着阵法中央凝聚而去。
原本那日闻府之中,也该是这样的“盛况”。都怪那伏宵出来搅了他的好事……元烨心情不怎么好地在心中翻了会儿旧账,又想道:方才倒在假山后面的那名侍女,现在应当已经跟府主一样化成飞灰了。实在可惜,长得还挺不错的。
如此七思八想好一会儿,江明衍已经练好了那枚净元,收了阵。
炼净元本身不花费多少时间,到时候了起阵、将元神和躯体的净元聚在一块就行,费时间的是找材料和布阵。材料稀有自不必说,净元阵法不仅本身十分复杂,布阵的要求也十分苛刻,要求天时地利人和、阵眼要落在指定地方一寸也不能歪……等等等等。布小阵还好说,布这种要埋在府邸下的大阵,就非常耗费精力。
江明衍做起这种事情仿佛要比他利落得多,应当早不是第一次做了。江周还说什么“江氏不方便出手”……
元烨冷嗤一声,得到江明衍一个阴沉沉的眼神。
因为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即使回江氏已经好几年,他的个子仍然算不上多高,如果不看正脸、不与他接触,任谁来都会觉得
他只是个正在抽条的少年,丝毫不会往不好的方向想。
然而元烨会想。他时常在想小时候明明过得这么苦,江明衍怎么还没饿死,后来又想起一句名言“祸害遗千年”,便也释然了。
他扬声叫住江明衍,道:“这次九门会武,你去不去?”
江明衍垂首提剑,漠然道:“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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