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谢微星一手梨条一手胶枣,没打招呼便闯进房中。
谢献书正在同程屹安说话,闻声看去,呵呵一笑,“灿灿也来了。”
表情稀松平常,没有半点惊讶。
谢微星坐在两人中间,上来就是质问:“我消失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找找我?就不怕我出什么事吗?”
谢献书大惊:“你不是一直在摄政王府吗?”
谢微星:“……”
是了,在谢献书心里,摄政王府能出什么事呢,那里简直比谢家都安全。
谢献书又问:“可是王爷待你不好?”
谢微星咬牙切齿:“好,好极了。”
谢献书放心:“那就好,我就说嘛,王爷不会害你的。”
这时程屹安也朝谢微星看来,眼睛微微眯起,压低声音,“王爷也来了?”
陆寂这一路都偷偷摸摸,想来是不想叫别人知道他也在船上,于是谢微星佯装喝茶,借着杯盏遮挡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程屹安同谢献书交换过一个眼神,表情严肃,同时缄默,屋中随从也十分有眼色,连忙起身将门窗都关了。
只有谢微星茫然不解:“怎么了?”
谢献书歪着身子,越过谢微星同程屹安说悄悄话,“定廉,你怎么看?”
程屹安思索片刻,道:“长安诗会至今已第八年,王爷从未来过,今日突然出现,定有蹊跷。”
“嘶……”谢献书也是琢磨不透,他眉头紧蹙,猜测道:“王爷来凑这个热闹,或许过几日朝堂会有什么变动。”
知情人谢微星劝:“别想太多,说不定就是来玩的,一个诗会而已,别什么都跟朝堂扯上关系。”
朝堂没什么变动,陆寂也不是非要凑这个热闹,就是陪他来玩玩而已。
谢献书没听进去,忧心忡忡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你才刚醒还不知道,这长安诗会说是诗会,实为公开行卷。”
“行卷?”谢微星不懂。
程屹安向他解释:“所谓行卷,即还未考取功名的士子设法拜访高官显贵,投上自己的名帖与诗文,以此举荐自己。长安诗会上,士子们展露才华,若真是不世之材,公卿会当场将这位士子揽作门客,并向朝中推举,为公荐。”
“哦……”谢微星恍然大悟。
就是一春季招聘会呗。
怪不得来了这么多喉舌肱骨。
这简直正中谢微星下怀,他拾起杯子,要喝不喝地吸了两口,最后嫌烫又放在回桌上,指尖在杯沿上一圈圈打转。
谢献书拍开他的手,训斥一句:“脏。”
谢微星讪讪收手,他朝谢献书那边歪了歪身子,问:“我们宰相府可缺门客?我倒是有一个人举荐。”
“哦?”谢献书瞅他一眼,“何人?”
谢微星:“宋九枝。”
“宋九枝?”谢献书从不多问身外事,宋九枝这种小官自然不入他眼,他想了会儿,摇摇头,“不认识。”
程屹安介绍:“太医署医正,九品官,宋氏医术传人,专研妇人之病。”
谢微星:“???”专研什么?
谢献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都已入太医署,哪还需要举荐,不行不行。”
谢微星不死心:“他如今官位太低,我们可以将他举荐入宫当太医啊。”
谢献书:“现在宫里哪还有位置可以举荐,连那太监都一人一坑,没有空缺。”
谢微星诧异:“宫里头这么祥和稳定吗?”
“没有那些腌臜事,祥和得很。”
谢微星此时却有种微妙的自豪感,陆寂将朝前屋后打理得好,他这个当先生的也与有荣焉。
谢献书:“再说了,那宋九枝专研妇人之病,宫里头也没有妇人呐!”
说的也是,能每日在宫里行走的,要么是太监宫女,要么是太医,前面那个不太合适,后面那个宋九枝又专业不对口,想帮也帮不到。
谢微星暂时偃旗息鼓,把最后一颗胶枣丢嘴里嚼了,准备再想其他办法。
谢献书又斥道:“少吃些,吃这么多要烧心火的。”
谢微星连声道:“不吃了不吃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敲响,随从上前开了门,进屋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谢大人,程大人。”来人上前行礼,“主子差我给谢小公子送些东西。”
说罢,桌上多了一大筐梨条胶枣。
谢献书立刻变脸:“哎呀有劳有劳,你们主子有心了,还请这位大人回去替我道谢。”
“谢大人客气了。”
那人转身离开,剩屋中三人对着桌上那筐能吃到八月十五的胶枣闷声不吭。
谢微星干咳一声,“怎么办?”
谢献书认命地端起茶壶,给谢微星倒了杯茶,“能怎么办?吃吧,吃完多喝点水。”
“谢灿。”这时一直沉默的程屹安突然开口。
谢微星没想太多,应了一声,“嗯?”
程屹安抬手,指尖在谢微星杯边的桌上点了两下,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你为后辈,怎可让你爹为你斟茶?”
谢微星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在陆寂身边又被伺候惯了,一时没注意竟犯了这样的错。
“我——”他有心解释几句,可一想到这里人多耳杂并不是什么好场合,便顺着程屹安的话做低伏小,抢过茶壶主动斟茶。
“程叔,请喝茶。”
程屹安面容稍有缓和,“我与你爹相识近二十年,程谢两家关系愈发紧密,你叫我一声程叔,我便有资格教导后辈,你大病初醒不懂这些也正常,但在摄政王府万万不要如此任性。”
谢微星:“谨听程叔教诲。”
可心里想的却是:陆寂若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定然早就翻脸了。
谢献书自己倒没往心里去,他拍着谢微星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以灯为诗?那便我先来罢!”这时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谢献书笑声一顿,冲随从抬抬下巴。
门窗重新打开,几人往外看去,只见一翩翩少年走上高台,昂首阔步神采飞扬,才到初春,他已换了薄春衫,手中一把折扇,扇面上诗画俱全,尽显快意风流。
少年先向四下点头见礼,而后迈着八方步在台上转起圈来,不过才走出三步,他微微一笑:“成。”
台下武官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大喝:“三步便成诗,你比那曹操还牛啊?哈哈哈哈!”
这时有人出面纠正:“褚大人,七步成诗的是曹植。”
那武官明显已经喝大了,歪歪斜斜靠在门边,冲台上少年一挥手,“管他曹操还是曹植,成了你就赶紧念出来,好叫我们都听听!”
少年颔首,不紧不慢迈出一步,缓缓开口:“虚堂荫百尺,牛烛夜尽明。”
这句一出,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谢微星嘴里的胶枣也不嚼了,他左右看看,便见程屹安同谢献书二人又严肃起来。
他小声问:“怎么了?”
那少年迈出第二步,继续念:“凡世灯千丈,唯我天上星。”
这句谢微星听懂了,他不由地咂舌。
凡世有灯延绵千丈,那不过是灯而已,迟早会灭,只有我才是那天上永生星!
狂,实在是狂!
“狂,太狂了。”谢献书低声惊叹:“这后辈胆子属实大,竟敢说我们是靠祖辈庇荫,才得做朝官,得点牛烛。”
一时之间无人敢叫好,直到过去很久才有人嗤笑一声,把矛头对准刚才那位褚大人,开口就是陷害。
“褚大人,这诗念完了,你觉得如何啊?”
不等褚大人说话,隔壁房中突然传来韩子晟的声音,“这诗如何,各位大人心中自有见解,褚大人一介武夫,大字都不识一个,他懂什么?”
谢微星手掌虚虚半握,百无聊赖撑在侧脸,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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