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霁嘴角上扬的弧度颤了下。
他听着蔺闻惜说:“他两年前出狱,你一眼也没去看过吧?”
“不愧是冬霁,”蔺闻惜嘲讽地笑了,格外冰冷,“绝情绝义。”
病重青年蜷在蓝白条纹床单下,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几乎像是一片雪。
他不反驳。
要是从前,冬霁一定会伴随着嗤笑,无耻道:他就是他送进去的,再去看他……没有这个必要。
蔺闻惜讥嘲想,当然了,他都已经落到这境地,还有什么可以反驳的?
中年主角低垂眸子,冷冷看他。
病床上的青年有着一副好样貌,笑时明朗,眼珠清亮。
关系很好的时候,蔺闻惜觉得冬霁是只伯尔尼山犬,脚掌大大,眼睛亮亮,很忠诚,很温柔。
关系裂变,急转直下,蔺闻惜觉得冬霁像条恶犬,阴险毒辣,狼子野心,就连领他入行的蔺楚熙都被敲骨吸髓地利用得一干二净。
他听说他病重,没几日好活,心中五味杂陈。后来又听人说,冬霁求他来看他。
前前后后,纠葛十载。
蔺闻惜不晓得自己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还是抱着他临终前会悔过的想法前来。他想张口问,看到冬霁那双曾哄骗过他,害他以为他们是难得罕见的兄弟义气的晶莹眸子,心冷意凉。
蔺闻惜冷酷地想,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他笑话。
冬霁正在和系统说话。
【我还有多久会死?】
系统:【按照时间线,你会在今天和蔺闻惜吐露曾犯下的恶事,表示不悔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死掉。】
冬霁好奇:【怎么个心不甘情不愿?】
系统翻着剧本:【恶人总是不甘自己活得太短,还没大展身手就被拖进死亡。】
它念着“冬霁”这个角色的短短人生概括。
【与主角蔺闻惜相知相遇,纠葛十载,相恨相杀,在最后一次商业争斗中,体力不济,晕倒会场,查出绝症。】
系统怜悯道:【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反派,最痛恨的莫过于还没来得及对付主角,与主角做一生之敌,就死在半途。】
【还是这种很逊的,因为忙着和主角抢生意忘记体检,刚过29生日,英年早逝的死法。】
冬霁纠正:【我才19岁。】
系统沉默。
冬霁无声地笑了。他追忆往事,提起了十年前,兴致勃勃,“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蔺闻惜错愕愣住。
他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脸提起在锦绣市的初遇,一时脸色青白,不冷不热道:“呵呵。记着,怎么,要开始嘲讽我当年识人不清?”
系统迅速弹出按照剧情该念出的台词。
冬霁郁闷。
他本来还想追忆一番九岁的自己被系统强行拉到这个世界,开始扮大人演戏的光辉时刻。
他看着虚空中晃动的文字,心中不情不愿,脸上泰然自若。
“我还是觉得你当初的样子蠢得可笑。”嘴毒犯贱的性格,是在他们正式撕破脸后慢慢展露的。
在此之前,冬霁温吞、柔和——愚蠢的男大学生,最容易让自以为阅历颇深的蔺闻惜放下心防。
“蔺闻惜,你当年真的是被糖腌得天真愚蠢,居然会觉得街边认识的陌生人会是‘好兄弟’。”
苍白病弱青年说着辛辣讽刺的话。
他说的得意。眸光落在蔺闻惜的脸上,很快,转向窗外,又一只小鸟来采集春日花朵。
冬霁想,那小鸟好像是蜂鸟。
只生在热带地区,拇指般大,喜欢吸蜜。
他有点馋了。
脑子里念头飘飘忽忽,摇曳不定。
冬霁心不在焉地挪回视线,将剧情台词一鼓作气地说完。
死到临头,即将脱离世界,难免消极怠工。
冬霁:“我听说你到现在都没结婚的打算,怎么,被我和你的这段‘友情’吓到不敢走进下一段稳固关系里吗?”
蔺闻惜脸色冷寒。
中年主角扯动嘴角,他睥睨病床上的青年,“都这时候了,你嘴巴还这么硬。”
他说完这句,总觉得哪里怪怪。
因为,下一秒,冬霁沉默了,他居然没有再怼回来。
蔺闻惜设想中,他会贱兮兮地、抬着那双已有点涣散的清澈瞳孔,笑嘻嘻道:“我可不止嘴巴硬——”
这类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话,是冬霁和他翻脸无情后的常态表达。好像不掺点尖酸刻薄,他就不会说话。
蔺闻惜没等来他的回应。
他心脏一颤,本能地朝他的方向看去。
冬霁呼吸平稳,他漫不经心,一副快死了还吊得不行的模样,脸上毫无悔意。
就像是,他从不觉得自己利用蔺闻惜,借着漂亮清澈面孔哄得他在毫无察觉时,让出诸多利益,后来又狠狠背刺他的行径有多可恶。
这只恶犬,濒临死亡,还笑眯眯。
蔺闻惜看得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跑来医院是不是犯贱,自讨苦吃——
“喂。”
念头在脑中转动盘旋。
蔺闻惜厌烦地看向他。
冬霁看着虚空中的系统面板,确定自己已经将剧情里该走的“台词”全部讲完。
还有三分钟,他就可以脱离世界。
在躯壳死亡前,望着中年主角鬓角的浅灰,还有,那双淬着怒意,含着厌恶的眼。
冬霁感触很深。
他仰着脸,冲中年主角笑着说:“快死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中年主角冷漠觑他。
无言地用行动表示:看你这嘴里能说点什么屁话。
冬霁有点伤心。
不过,他还是顽强地说下去:“忘了说,我今年十九。”
蔺闻惜皱起眉头。
他愤怒地打断他,感到无比可笑:“你怎么不说你今年十八?”
他早该知道!
冬霁就是为了搞他!
都快死了,还满嘴胡话!
蔺闻惜不愿再看他,转头要走。
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柔和的,宛如十年前在街头初见时,这年轻孩子温柔清澈,无比真诚的笑语。
“牙齿不会说谎。”
“……什么?”
蔺闻惜脚步停下,他回身看向病床的那一刻,仪器发出长长的悲鸣,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他死了。
蔺闻惜茫然地想,这个和他纠葛十年的年轻友人,死在他面前,留下一句古怪的话。
——牙齿不会说谎?
第2章
蔺闻惜通过不法手段申请了冬霁的尸检。
蔺楚熙听后,觉得荒诞,不可置信。
他给几年没说过话的蔺闻惜打去电话,借机嘲他。
“死了也不给人安宁,非得给他遗体上来几刀,七零八碎地见阎王。”
“蔺闻惜,你也没我想象中的善良。”
蔺闻惜在电话里一声不吭。
蔺家争权中一败涂地,锒铛入狱的蔺楚熙觉得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他讥道:“你是怀疑冬霁被人下毒还是怎的?非得尸检看看他死前有没有受到迫害?”
提及这个可能,蔺楚熙顿了下。他想到冬霁在会场晕倒,随后诊断出患有无法治愈的晚期癌症,诊断结果到最终死亡,不到三个月。
“行吧,确实有这个可能。”
蔺楚熙有个“仇人名单”,排在首位的自然是这个同父异母、有过龃龉的兄长。其次,便是害他入狱,夺他资产的冬霁。
现在,排名第二的仇人已死。
他在冬霁死掉的当天爽到喝了一宿酒,翌日,就听说蔺闻惜在冬霁死后发癫要去给遗体申请尸检。
仇人死了,还连带着另一个仇人要做蠢事,给他留把柄。
蔺楚熙心中暗爽。
“你冒着被人举报的风险去尸检,什么结果?”他说,“要是因为这件事让蔺家股份大跌,董事会那群你养的好狗可就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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