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55)
“嗯?”黑袍人冷冷看了苏岑一眼。
“我便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苏岑接着道:“你知道你最大的败笔在哪儿吗?”
不等人作答又道:“便是你亲手写下的‘苏岑冤我’四个大字。”
“什么?”黑袍人凝眉。
苏岑便接着往下道:“我知道你的本意是想用那四个字把北凉王的怨气引到我身上,届时把我抓回来,最好我又能一声不吭地让北凉王打死了,届时两个王爷翻脸,打个两败俱伤,大周伤了国气,陇右又无人接手,你们突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
话说完,苏岑回头看了李释一眼,只见人目光柔和看着他,不禁莞尔一笑。
若放在以前,他不敢说这样的话,显得他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他认识的那个李释,冷静克制,深知道如何顾全大局,断不会为了儿女私情以身犯险。
可他就那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语气温柔,眼神眷恋。
也是那时突然明白,这人人前不屑隐瞒,人后也不刻意表现,他待他,始终如一而已。
回过头来继续道:“而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四个字上,我且不说三更半夜黑灯瞎火,你埋伏在大理寺的人是如何从牢房发了霉的墙上看见那字的,单单写字时就留下了你致命的破绽。”
黑袍人不以为意。
苏岑慢慢垂下眉目,“说到底,这个线索还是世子给我的。”
“辰儿?”萧炎猛地抬头。
“你把他吊在房梁上时,人还活着吧?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吊在那里,挣扎,求救,无动于衷是不是?”苏岑眼神慢慢变得犀利,“你还记得他最后的眼神吗?是绝望?还是愤怒?你就眼看着他断了气,死不瞑目,对不对?!”
“你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最后关头,把线索留了下来。”
苏岑缓了一口气,不再卖关子:“他用眼神记下了你所在的位置,而我之后派人去查看,就在那个位置,你留下了一枚因取血写字时粘了血的鞋印!”
“因为长时间伫立,那枚鞋印清晰深刻,鞋底纹路都尚能看清,只需扒下他的鞋,验证凹槽血迹,对照大理寺的印记,一看便知。”
李释示意谢舂,谢舂立即领会,到黑袍人身前去脱他的靴子。
“不必了,”黑袍人无奈一笑,看着苏岑叹了口气:“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早知如此在东市门口就该杀了你。”
“那倒要多谢你不杀之恩。”苏岑说完,回到李释身边,冲人一笑,“下官复命。”
李释眼里笑意明显,“回去再赏你。”
谢舂吩咐:“把人带走。”
“我要杀了你!”只听一声爆喝,萧炎挣脱祁林猛地冲上前去,狠狠拽住黑袍人前领,一拳挥了下去。
“枉我那么信任你,你欺我骗我,还害我辰儿!我要杀了你!”
五六个禁军上前才把人按下,还是挡不住萧炎又猛踹了几脚。
黑袍人狼狈倒地,头破血流,却不知所谓的冷笑着,直到被曲伶儿又提起来,还是止不住笑声。
“萧炎,”李释走到萧炎面前俯视着他,凝眉道:“大周律会还远辰一个公道。”
萧炎颓然跪坐在地,“枉我一生金戈铁马,到头来却被小人利用,辰儿的死确实是我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唯有一点,陇右疆土失于我手,我自知万死难辞其咎,但我北凉军是无辜的,他们除了跟着我别无选择。我自愿负枷千里回去交接兵权,他们不见到我只怕不会乖乖臣服于新的主帅,随后我愿听从处置。”
“但如若可以,能不能让我死在战场上,我愿身先士卒,就让我冲在第一个,临死前能再砍几个小鞑子,死而无憾。”
“你只怕是没有机会了。”李释道。
萧炎眼里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
只听李释接着道:“默棘那点人如今只怕已经赶出去了。”
“什么?”萧染猛地抬起头来。
李释看了看黑衣人,“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即便这边完败,你们照样还是可以拿下陇右。只可惜,你们找错了人。”
黑袍人慢慢敛了笑。
祁林接着道:“默棘只是个突厥叶护,而他们真正的可汗是莫禾。莫禾当年即可汗位时尚还年幼,默棘独揽大权,屡次想取莫禾而代之,如今莫禾成年掌权,自然视默棘为眼中钉,只是苦于没有时机。”
“在爷发现北凉王与默棘勾结时,就已经联系了莫禾,所以即便默棘带人入了关也到不了甘州肃州,半路就已经被埋伏好的莫禾部队全歼杀了。”
黑袍人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哈哈哈哈!”萧炎不禁大喜,“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啊,还是这么阴险狡诈啊,哈哈哈!”
李释眉心微蹙,“这叫运筹帷幄。”
“管他什么呢,总之就是干得好!”萧炎大笑着站起来,心里那口气总算出来了,正想着在李释肩上拍一拍,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押着,还是大笑一声,“真的,老子这辈子没服过人,就是服你!哈哈哈哈哈!”
等萧炎和黑袍人都被带出去,苏岑才随着李释从帐内出来,薄雾渐冥,这一天总算结束了。
禁军副统领上前汇报,“所有叛军皆已归拿完毕,等候发落。”
李释点点头,苏岑随意往跪着的叛军里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头猛地一跳。
“这是所有叛军?”苏岑问。
副统领不知所以地点点头:“是啊,都在这了。”
不对,还少一队人!
那群在密林里袭击他们的黑衣人并不在其中!
苏岑猛地回头,看向曲伶儿和那个黑袍人,大喝一声:“伶儿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暗箭从暗处呼啸而至,正冲着曲伶儿面门而去!
眼看着躲闪不及,祁林上前扔出剑柄一挡,与暗箭半空碰撞,落在曲伶儿一步之遥。
黑袍人抓住机会扔下两枚烟雾弹,迅速遁逃。
又有什么呼啸一声,苏岑只觉自己被轻轻拉了一把,撞在什么柔软又坚硬的地方,紧接着有什么沾上了脸侧,温热,微腥。
慢慢抬头,落到那双如漫天星辰一样的眸子里。
下一瞬,那人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护驾!”
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什么,但耳中一片轰鸣,他立在原地,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54章 石出
已然入秋,天气慢慢转凉,日头不那么烈了,苏岑闲来无事就搬张椅子日日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
倒不是大理寺最近没事,而是自那日从城郊回来后他就被勒令交卸职务,于家中暂时监|禁以待候审。
门外来了两个侍卫日日守着,等了几天,倒也没人来提审他。
院门一响,看见曲伶儿进来,苏岑立即直起身子问道:“怎么样?”
曲伶儿淡淡摇头,“兴庆宫守备太严了,我绕着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能钻的空子。”
苏岑黯然垂下眼眸,“那他呢……怎么样了?”
曲伶儿忿忿咬牙,“祁林那个硬石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我没问出来。”
看着苏岑一脸伤情的表情,又急道:“但看兴庆宫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人应该……还没死……”
不说还好,说完只见人靠着躺椅阖了眼,连眼底的情绪都不愿表露了。
曲伶儿默默叹了口气,径自回了房。
眼底下是一片猩红,伴随着呼啸而来的风声。
那一箭本可以躲开的,若不是顾及身后是他,又怎么会中箭?
他只记得祁林把人带走后,他跪坐在地,指间都是血,粘稠,鲜红,又一点点变得冰冷,触摸不及,挽留不住。
他说过回来要赏他,结果却是空宅一座,心伤几许。
曲伶儿去而复返,端了一套茶具出来,跟着苏岑熏陶了这么久,煮茶洗茶倒也做得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