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64)
只见李释指尖夹着一枚黑子顿了顿,抬头看了苏岑一眼。
他先前用了左上角一片作饵,本来大势已成,最后坏在这一子上。
宁老爷子心情愉悦,不由也多看了一眼刚刚提醒他的那人,只见人表面上低眉顺目站着,眉目间还是有几分藏不住的狡黠,虽穿着下人衣裳,身形却不见卑恭之态,宛如园子里的秋菊,自带着一股子傲气。
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不由一惊,“这是你泡的?”
那小厮不卑不亢回道:“是。”
宁羿颇为满意地把人上下打量了一圈,笑着点点头,“茶泡的不错,在这儿候着吧。”
苏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再到紧要关头便出声提点一下,宁羿问他对局势怎么看,苏岑也不拘束,直言以对,还真有几分被他说到了点子上。一盘棋他们老少二人一起对李释,最后这边还真的赢了两个子。
宁老爷子心情大好,冲李释道:“我赢了,再问你要样东西。”
李释伸展了下胳膊,摇头:“不行。”
宁羿蹙眉:“我还没说要什么呢你就不行?”
李释笑道:“我的人,不能给你。”
宁老爷子本来只是看人顺眼随口一说,被李释一激脾气反倒上来了,再看几眼越看越中意,强行道:“什么你的人,进了我府上就是我的人,我拿东西跟你换,那副《郦妃出浴图》你拿走,人我留下。”
苏岑微微一愣,他差点都心动了,自己竟有这个身价呢?
见李释还是无动于衷,宁羿越发觉得这是个宝贝,直接对苏岑道:“你不必怕,有我给你撑腰,他不敢为难你。”
苏岑心里一乐,挑眉看了李释一眼,复又低下眉目,看着倒有几分受了委屈的样子:“我听主子安排。”
李释看着苏岑这副故作无辜的样子无奈笑了笑,把人拉进怀里一圈,“我说了,我的人,不能给你。”
苏岑一愣,转瞬从脖子以下就僵了。
当初李释对萧炎说这是他的人,苏岑还尚有几分理解,一个叛臣,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但这是当着宁羿,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李释要明目张胆地忤逆太宗皇帝遗诏吗?
宁老爷子也是愣了几分,过了会儿摇摇头叹口气,“你呀,也不怕把你老子气的从皇陵里跳出来。”
李释笑笑,“他驾崩时我都不在身边,怎么知道是不是李巽坑我。”
宁羿又接连叹了两声。
苏岑面上微赧,上前两步,冲宁羿恭敬行了一礼:“学生大理寺正苏岑见过太傅大人。”
宁羿曾任礼部尚书,天下仕子皆出自礼部,虽说等到苏岑应试时人早已卸了任,苏岑还是自称一声学生,有拉近关系之意,也有崇拜敬仰之情。
宁老爷子颇为中意,一下午拉着苏岑又是赏花又是下棋,临走时又生了歹意,想留人住一个晚上,被李释一个眼神拒绝了。
最后只道:“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来看看我老头子,没几年活头了,遇上个知趣儿的人不容易。”
苏岑心里酸涩,还是应下来,只道等到休沐时一定过来,这才随着李释上了车。
看着马车渐渐驶离了宁府,苏岑也不由生出几分伤感来。宁老爷子现在看着还精神,但毕竟年纪在这儿了,随便一场小病小灾就可能要了性命。他倒真没想到李释跟宁老爷子还有交情,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浅,想来李释出身皇家,父子离心兄弟离德的事见了不少,在这里倒像有几分亲情意思,只怕宁老爷子在李释心里地位确实不俗。
那李释今日把他带过来是为了什么?宁老爷子对他的喜欢当真只是出自他本身吗?
偏头看看李释,半张脸浸在暗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藏的太深了,苏岑默默摇摇头,积年累月这人像只蚌经营自己厚厚的壳,早已将一切深藏壳里,凭他这点道行根本看不穿。
索性不不多想,苏岑轻轻靠过去,往人怀里一凑。
“去哪?”李释张手把人揽着。
苏岑本想着跟李释一道回兴庆宫,脑筋一转又换了主意,抬头问:“能不能送我回大理寺?”
李释轻轻一笑,在人肩上拍了拍,“好。”
第62章 请愿
临下马车李释道一会儿让人过来接他,苏岑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下衙时辰,速度快点的话赶在宵禁之前应该能回去,点头应下来。
入了寺苏岑一头扎进后殿里,在摞成山般的折子里东翻西找。他记得那日那个人说过,封一鸣的折子上了三四封,都是类似的内容,若扬州城真像封一鸣所说的那样官商勾结暗无天日,封一鸣有口不能言,那他要说的东西可能就隐藏在这些折子里。
加上他书房压在一摞书底下的那个,苏岑总共找到了四封,掌了灯一个字一个字地拿着琢磨,每封折子都差不多,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横着看竖着看都不通,最后把折子一撂,这要真是个猜谜游戏,那他甘拜下风。
可要是连他都看不懂,谁还能看懂?
换句话说,若这是一把锁,只有匹配的钥匙才能打开,那那把钥匙会在谁手里?
苏岑脑中灵光一现,拿起折子欲走,刚出书房门,只听长安城里梆子敲过三声,不曾想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李释说要让人来接他,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将信将疑出了大门,果见一顶小轿还在候着。
让人吹着冷风等了大半夜,苏岑心中不落忍,多给了些打赏聊表愧意,这才上了轿往回赶。
操劳了一日,苏岑随着轿子颠簸昏昏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在兴庆宫门口了。
刚下了轿小凉风一吹苏岑就清醒了,这个时辰想必李释已经睡了,今夜只怕是得不到结果了。苏岑在门口驻足片刻,在回家还是在兴庆宫借宿一晚之间稍作犹豫,果断选择了后者。三更半夜摸黑往家赶实在不是什么上策,赖在这里明早还能搭个顺风车。
就是只能再叨扰一下宁王妃了。
苏岑自己挑着盏灯笼摸进兴庆宫后殿,途径宁亲王寝宫看了一眼,不由一愣,寝宫里竟还亮着灯。
想了想李释也没有点着灯睡觉的习惯,不禁拾级而上,悄悄趴在门外听里头的动静。
他自认做的轻手轻脚,但脑袋刚帖到门上就听见里面的人道:“进来吧。”
苏岑悻悻地站直了身子,灯笼交给门外值守的下人,自己推门进去。
正对上那双如墨一般的眼睛。
李释手里拿着本书倚在卧榻上,一膝微曲,墨发如倾,即便一身就寝装扮,那股凌厉之态还是震的苏岑微微一愣。
他自认不是什么以貌取人之辈,但当一眼过去容貌凌驾于一干事物之上,想不注意都难。
这老狐狸别的不说,单就相貌而言,在苏岑寥寥半生里无人能出其右。
李释把书放下往榻上一靠,那双深之又深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带着那么点笑意。
苏岑深吸了口气,凑到榻前,笑问:“王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释道:“闻见了。”
苏岑拉起袖子闻了闻,他今日没薰香,身上应该没什么味儿,李释是怎么闻出他的?再一想,哪里是闻出来的,只怕他一进兴庆宫的大门李释这边就已经知道了。
又逗他,苏岑不轻不重地瞪了人一眼,垂下袖子,又问:“王爷怎么还不睡?”
李释笑了笑,拉过苏岑一只手轻轻揉捏着:“等着你。”
这话太假,听着却窝心,苏岑不由笑道:“王爷不怕我回来直接打道回府了?”
“你心里装着案子,回去能睡得着?”
李释倒是了解他,苏岑也不藏着掖着了,把几封折子掏出来,对李释道:“这些都是封一鸣上的折子,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我看看。”李释随手抄起一封,直起身子看起来。
封一鸣这些折子虽然有用的东西不多,却都写的长篇大论,看到第二封的时候李释就皱着眉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