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韶英何其敏锐,当即一掌拍出直取岑夜阑,岑夜阑仓促地对了一掌,连退数步堪堪站住,却是元徵握住了他的肩膀。
元徵促声道:“阿阑?”
岑夜阑脸上不见血色,刀尖点着地,刚想开口说一声没事,抬起眼,就见元珩软剑已逼到近前。岑夜阑想也不想,直接将刀掷出,元徵也已反应过来,手中剑朝元珩刺了过去。
元珩险之又险地挑开长刀,要他命的剑尖却在他身前再不能进半寸。
司韶英挡在了他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元珩怔怔地看着司韶英,司韶英那张清秀的面容狼狈不堪,眼睛却仍看着他,嘴唇动了动,话未出口,剑已抽出,司韶英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元珩看着司韶英,想起年少时,司韶英被他父亲留在京畿。
京畿中那些高门士族的少年都笑话他,说他是小蛮夷,只因司家祖上不是汉人。司家祖上原是河东的番邦小族,因骁勇善战随太祖开创大燕基业方有今日。司韶英生得瘦瘦小小的,被人搡在地上像只尖牙利爪的狼崽,一双眼睛凶得紧,不要命地挣扎反抗。临了,反而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脏污。
元珩是在假山里碰见的司韶英,司韶英警惕地盯着他,元珩叫他,小蛮夷。
司韶英眼神更凶,元珩却笑了,蹲下身,说,你父帅不要你了,你还是这般逞凶斗狠,会死在京畿的。
司韶英说,不要你管!
元珩笑道,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也没人会在意,多可怜。
司韶英不吭声。
元珩伸手摘去了司韶英头上一根嵌入发髻的枯枝,道,忍一时之气,才有机会可言,活下去吧。
转眼多年,如今司韶英死了。
元珩喉间一甜,血涌上唇齿,他慢慢看向元徵,岑夜阑二人,眼睛猩红,剑尖一抖,直接就冲他们而去。
元徵担忧岑夜阑心中焦躁,兄弟间生死相搏,恨不能生取对方性命。二人招招都直指要害,元珩到底先有伤在身,一时不防,胸口受了一记重踢狠狠砸在太庙紧闭的门上。
太庙门厚重,门嘎吱一下开了。元珩摔进了太庙内,哇地吐出大口血。
堂内森严肃穆,点着檀香,堂上供着元氏列位先辈,悬着画像,安静地注视着二人。
元徵居高临下地看着元珩,元珩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心中竟没有半点悲凉,只是觉得荒唐,可笑。
他这半生步步为营,经营算计,结果却还是输了。
元珩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回头望着这满堂画像,竟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颤,他拿剑指着这些高高在上的画像,临了,指着元徵,说:“元徵,不是我元珩不如你。”
“是时不予我,时不予我!”
说罢,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软剑横过脖颈,血水喷涌而出。
第75章
嘎吱一声,门开了,元徵猛地抬起头,直接就往里走,一边问苏沉昭,“阿阑怎么样了?”
苏沉昭迟疑了片刻,小声说:“没,没什么大碍,旧伤……旧伤复发。”
“什么旧伤?”元徵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的岑夜阑,岑夜阑正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不见血色,元徵碰了碰他的脸颊,摸着了人,才转头看着苏沉昭,说:“我怎么不知道阿阑有这样的旧伤?”
太庙中,元徵出来时,就见岑夜阑靠坐着朱红长柱,冷汗涔涔,手贴着小腹,疼痛难忍的模样。
元徵骇了一跳,岑夜阑却攥着他的手,只说:“沉昭……找沉昭。”
元徵分明未见岑夜阑受了外伤,见他这样,心都在发颤,胡乱地应了几声好。
苏沉昭正被李景绰护在身后,一见岑夜阑,脸色都变得难看。
所幸孩子保住了。
司韶英不是好相与之辈,他们一路从将军府至太庙,绕是岑夜阑,也有些吃不住,何况生生受了司韶英一掌。
可没成想,岑夜阑半昏半醒间却抓着苏沉昭,说:“瞒着元徵,别告诉他。”
苏沉昭一愣,喃喃道:“这,这怎么好?”
岑夜阑强撑着睁开眼,说:“沉昭,不能让元徵知道我怀孕。”
苏沉昭似懂非懂,六神无主,可岑夜阑有所求,苏沉昭根本无法拒绝。他顶着元徵审视的目光,咽了咽,道:“阿阑常年征战,有旧伤不足为奇,你才同阿阑在一起多久,怎么,怎么能够都知道?”
元徵沉沉地盯着苏沉昭看了一会儿,他自回京之后就多了几分阴郁,目光压迫力十足,看得苏沉昭头皮发麻,兀自挺直胸膛,道:“我说的本就是事实!我们在将军府时就遇袭,司韶英那一掌还让阿阑受了内伤……”
“殿下,”苏沉昭还未说完,就被李景绰打断了,李景绰上前一步,行的却是君臣之礼,恭声道:“小苏大夫也是担心岑将军,关心则乱,所幸岑将军已经无恙,我等就先退下,让将军好好静养。”
元徵的目光落在岑夜阑脸上,说:“下去吧。”
苏沉昭看着岑夜阑,还有几分不放心,却直接被李景绰按着肩膀半拖半抱地带了出去。
李景绰个子高,苏沉昭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嘟囔道:“你拖我作甚。”
李景绰无奈地薅了薅苏沉昭的脑袋,说:“你啊。”
苏沉昭抿着嘴,又回头看了眼,李景绰道:“放心吧,殿下会照顾岑将军的。”
苏沉昭苦恼道:“……不是,你不明白,”他有点儿泄气,想起什么,仰着脸望李景绰,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河东吗?”
李景绰笑道:“本该是在河东,不过想着小神医在京畿要被人欺负,就赶紧来了。”
苏沉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真的?”
“真的,”李景绰煞有介事地点头,看着竟当真苏沉昭点头就信了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又稀罕。
苏沉昭感叹道:“李景绰,你这人真好。”
李景绰笑盈盈地看着苏沉昭,自然不会告诉他其中的阴谋算计,血腥残酷。李景绰驰援北沧关回河东之后,司韶英不能明着杀他,却另寻了个由头,将他从前线贬去做了后勤,连降三级。
直到岑夜阑的密信送到李景绰手中。
李景绰在河东多年,又是寒门出身,边境军士多寒门,身边早就有不少人以他为首。李景绰要求个锦绣前程,又有大义当前,他要反,他们索性就都跟着他反了。而后靖北军走清州水道奇袭了河东军,直接取而代之,进城的就换成了靖北军。
突然,李景绰说:“沉昭,岑将军当真是旧伤复发?”
苏沉昭眼神游移了一瞬,说:“当然!”
李景绰低头凑近苏沉昭,看着他心虚地退了一步,笑意更深,眉宇之间有几分扬眉吐气的飒然,他慢悠悠道:“沉昭,你说谎的时候,话就会更多。”
苏沉昭睁大眼睛,李景绰却没有再深究,笑道:“走,忙了这几日,饿死了,陪我去吃点东西。”
苏沉昭嘟哝道:“我没有说谎,李景绰我跟你说,你不要胡乱猜,我说什么慌,我为什么要说谎?”
李景绰哈哈大笑。
屋内。
元徵守着床边,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岑夜阑,目光贪婪,目光贪婪深沉,恨不得将他每一分一毫都刻入眼中。
元徵握着岑夜阑冰凉的手,凑唇边亲了亲,低声说:“阿阑……对不起。”
“诚如你所说,自你我相识,你的痛苦,劫难就都是我带给你的,”元徵将他的手抵着自己的眉心,轻声说,“我真的是混账。”
元徵闭上眼睛,声音喑哑,说:“可阿阑,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突然,岑夜阑的手指动了动,元徵霍然看向岑夜阑,却见岑夜阑眼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元徵惊喜道:“阿阑,你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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