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颖脸色顿时变了:“刚才你在案几前为陛下秉笔,就带着这个?!”
“是……怕发出声音,写得有些艰难。”傅元青道。
“宫外盛传你失了势,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浦颖质问。
“……我……我现在住永寿宫。”傅元青说,“手里的那些权柄都给了半安,现在无事一身轻了。不过你放心,朝中之事,曹半安与方泾都是极为忠诚正直之人,也都会帮衬你,不怕——”
“你说什么?你住哪里?!你再说一次。”浦颖难以置信。
“……永寿宫。”傅元青又道。
浦颖气红了眼:“朝中都辱骂皇帝是个寡廉鲜耻数典忘祖之人。我看他连畜生都不如!你陪伴他十三年,他让你住永寿宫,还用这种东西折辱你?他比他老子还不是个东西!”
“你不要这样说。”傅元青道,笑了笑,“他做了好多事,我无法与你一一叙述。只是我知道他是真心喜爱我。静闲,一个天子,将真心交付给我这样的人。你能想象吗?”
浦颖声音哑了,道:“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哪里不好。”
“一个阉人。”傅元青道,“一个奴婢。”
“不准你这么说。他们骂你还不够,自己还骂自己?!”浦颖斥责他。
太阳升起了。
华盖殿屋顶一片金光。
更映衬着他们所在之处的阴影湿暗。
“他们骂我的,我不在乎。因为我没有做过……可……”傅元青声音低了下来,“这不是自轻自贱,我说的都是实情……”
“就算我熬过这一劫,你若不是我曾经的友人,你可允我这般的人与皇帝比肩携手?”他问。
浦颖语塞。
“更何况,先帝托孤,委我以顾命重任。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他亦是故人之子,我、我竟——”傅元青轻轻咳嗽一声,“以卑微之躯,却得陛下的荣宠。静闲,我应身死谢罪,可我贪念自心起了,便做不到。你、你不要骂他……寡廉鲜耻、禽兽不如的人……其实是我。”
第59章 诡道
浦静闲问他:“你在朝中做了多少废除陋习的事,连让翰林院为内官授课这等惊世骇俗的事都可以做,你为什么看不开?”
“世人辱我、世道玷污我,我知道的。苦心孤诣,转瞬十三载春秋,我的微小努力,若是、若是后世能少一些我这样的人……少一些我这样的事,活着的人都不用经历此等的不公。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傅元青道,“静闲,这大约是在大道之外,我一点点渺小的私心吧。”
太阳缓缓升起了。
终于有些炎热。
傅元青看着脚下,御阶下的阴影里依旧清凉,于是许多苔藓悄然爬了上来。
“我不是不能放过自己,只是……只是……”他说了两个只是,然后才小声道,“太迟了。”
*
傅元青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少帝在梅室中饮茶,他将今日所得的一些卷宗拿出来仔细翻看。
“回来了?”少帝问他。
“是。”
少帝伸手,傅元青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抬手握住,接着便顺着少帝的力道,已经半靠在他怀中。
动作太大,黄金的镣铐发出了响动。
少帝点了点那链条:“阿父带着这个,可曾小心翼翼?”
“我给他看了……也和他说我住在永寿宫。”
“哦?”少帝问,“那浦颖骂我没?”
傅元青否认:“……没有。他不敢辱骂陛下。”
“阿父骗人。浦颖那样的脾气,肯定骂得我狗头淋血。”少帝说,然后他感觉到怀中傅元青有些隐隐的紧绷,安抚的拍拍他的背,笑道,“此等冒犯君父的大罪,除非是阿父求情,不然我可不饶他。”
他搂着傅元青,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傅元青怎可不知他的意思。
傅元青便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凑过来啄吻了他一下,道:“饶了他吧,陛下。”
少帝眼里炙热:“阿父需再努力一些才是。你若再努力些,不光是浦颖……还有这链子,也去了如何?”
傅元青瞧着身上的人。
无奈暗叹了一声,搂着他的脖子,给予极深的一吻。这一吻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矜持的与帝王相吻,可过了阵子形势已然颠倒。
少帝翻身已经倒在龙榻上,一阵锁链凌乱之声传来,傅元青便被他拢在身下动弹不得,他便这般索吻,将傅元青的气息挤压的一干二净。他松开傅元青时,傅元青的脸颊上已经升起了红云,发髻被他揉乱,披散在肩头,连衣服都已松散,多了几分人间温度。
少帝瞧着他笑。
像极了年少时调皮的他。
可如今的少帝,比那时候的孩子,多了许多的内敛和稳重……那眷恋的眼神,依稀又有陈景的模样。
他是糊涂了。
傅元青抚摸他的脸颊,问:“我这般可算十分努力……煦儿?”
少帝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再叫一次。”
“煦儿。”傅元青从善如流。
少帝吻他的手心:“阿父讨好人的手段学得不认真……以为随便叫朕的乳名,朕就能心软。”
少帝低头吻他:“让煦儿好好教教阿父。”
梅室内锁链声凌乱响动,不时有喘息声传出来。
傅元青顺从在龙榻上承受少帝每一次冲击,思绪已经被蒸腾的欲念填满,朦胧中只能勉强想起“这算是什么教导”。
可张嘴只有喘息和呻吟,他便只能捂住嘴不再言语,又侧头去看内院内那颗长满绿叶的梅树。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听涛居。
落雪的时候,他们在暖和的室内享尽欢愉,他从窗框内,看到了满地的红梅。
他耳边想起了浦颖刚才最后的一段话。
那会儿,他也想起了许多。
其实……他有许多的不舍。
一个猛烈的挺近,打断了傅元青的分神,他急促喘息,眼里含满带着春意的雾气:“陛、陛下……”
“阿父又不专心了。”少帝的声音传来,他的节奏变得绵长,“朕在想一个问题?”
热意上升,傅元青的思绪又被他拉入泥淖。
“什、什么……”他攀附在少帝身上,只能被动与少帝一个频率。
“朕……和陈景谁更好?”少帝问他,“谁更厉害。”
傅元青沉默。
少帝急了,又使劲,逼他:“快说!阿父,到底谁更好?!”
傅元青急促喘息,无奈的瞥他一眼。
这一眼春波荡漾,烟拢哀羞,看得少帝心情激荡,咬他的耳朵问:“是我对不对,我比陈景好多了。”
傅元青看着身上之人,他勾勒这个年轻的面容,忍不住唤他:“煦儿。”
少帝一怔,眼内的执念便更旺盛了。
“再叫我。”他说。
“晨烟暮霭,春煦秋阴。”傅元青轻喘道:“煦儿,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是啊,你给我起了名字。于是世间多了一个赵煦。”
少帝吻他。
再不计较长短,只专心做功。
伺候得老祖宗攀叠云端仙宫,只剩下情人呢喃。
*
灯市口东夹道儿是个不起眼的阴阳胡同,走进去才能发现别有洞天。
清一水儿的官宦大门儿,其中最里面一扇朱红色的高大府邸,上面挂着“於府”二字,乃是当今首辅於闾丘宅邸。
“自苏余庆上任文选司郎中以来,不过短短半个月,便已处罚了近五位朝中大员,都是我们的人。发俸通报朝廷还算事小,可这些处罚未下来的官员只能回家待命,不能入朝处理事务。这让我等很被动。”严吉帆忧心忡忡道,“不止如此,三日前,京察已然开始,朝中官员自上而下都要察其业绩,据我所知,浦颖带着苏余庆至少拟出了一份上百位京城官员的名单,这批人,大部分都是东乡党人,怕是要糟。岑大人,你身为吏部侍郎,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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