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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身处一片无边无垠的夜色中,手举火把,独步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前路还有多长,手中的火把只能映亮两侧方寸之地,再往外,昏黄火光就被浓厚的黑暗吞没了。他听见自己脚步的声音,拖着回音混响的长尾,哒——哒——哒——地响起,反复而单调。
黑夜中不辨方向,但他心中仿佛自有司南,就这么孤身一人举着火把,向着某个认定的方向不知疲倦地走,走。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星亮光,遥远而微弱,却仿佛行程的终点强烈吸引着他。
苏晏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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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颤。电复率给三次,200J,300J,360J。”
“师父,没成功……”
“五周期 CPR,完了再评估一次心率。小周,给他建个静脉通道,肘正中。”
“师父,可除颤。”
“好,再给个电复率。手别抖,冷静点,你都实习一周了。”
一头小卷毛的实习医生颤巍巍地完成了电击:“还是不行…… 继续五周期吗师父?”
“嗯。” 主治医生转头吩咐女护士,“小周,肾上腺素 1mg 静脉给,完了生理盐水 20ml 跟上,让它快点去中心循环。”
又对小卷毛语重心长道:“交替,交替!这词儿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心脏骤停的你能多拉回来几个!”
小卷毛连声应着,再次除颤后,心电图仪发出滴的长鸣,蠕动波成了一条直线——
“肾上腺素还要再给吗,还是换胺碘酮?” 女护士问。
主治医生仔细地查看伤患,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又看了看心电图,遗憾地摇头:“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女护士也叹口气:“长挺帅的。听说还是个见义勇为的,为了救小女孩才被台风刮落的花盆砸了头,可惜了连手术室都来不及推进去。”
小卷毛尚未见惯生死,惆怅地说:“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行,你继续。” 主治医生走出急救室,把口罩拉下来一点,问,“苏彦的家属在吗?”
急救室内,小卷毛放下除颤器,连按压带人工呼吸,又给伤患上了一轮 CPR。女护士看他这么卖力地做心肺复苏,于是配合着多给了两次肾上腺素。
呈直线的心电图忽然抖动出一个微弱的波形,紧接着是第二个。小卷毛惊喜地抬头看屏幕,叫道:“小周姐,小周姐你快去喊师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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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星点亮光逐渐变大,出口仿佛越来越近,苏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 河……” 似乎有什么声音夹杂在风中,从身后飘来。
他犹豫一下,心里有点想回头听个究竟,但前方亮光的引力越发强烈,吸引着他继续往前走。
“…… 清河!”
“大人!”
“乌尼格!”
呼唤声更加清晰,也更加焦灼。一声接一声,一浪接一浪,从一个人到几个人,从几个人到一群人,最后仿佛是成千上万的人,从他身后的遥远的黑夜里,齐声发出呐喊——
“苏大人!”
“苏十二!”
“苏阁老!”
“苏相!”
是谁?他们在呼唤谁?这个人对他们真有那么重要?他们呢,对那个人而言重要吗?
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牵拉着苏晏的心,让他停下了脚步。他闭上眼,感觉似乎有人握住他低垂的左手,指尖在他掌心画出一个个心形,又有人从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耳鬓呢喃着卿卿。他的肩头有热泪的湿意,胸口有肌肤的温度,眉心有亲吻的触感,唇上有鲜血的滋味……
“别走,求你了…… 别走!” 有人在挽留他。他们希望他回头,祈求他不要离开。而他呢,真的可以毫无留恋地往前走?
前方的光亮闪烁出通道的轮廓,他隐隐意识到,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口。
来时不曾给他的选择权,在去时被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在左右为难中叩问自己的心,究竟要落在哪一方世界。
心回答:想清楚你是谁,自然就有答案。
他是谁,是苏彦,还是苏晏?
心中的答案逐渐清晰,苏晏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催促他的光亮,遗憾却坚定说道:“我不走,我就是苏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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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陡然睁开双眼,喉间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楼夜雪难掩惊喜之色:“解药奏效了!”
从绝望到狂喜,心情的大起大落令人眩晕,但屋内六人顾不上调整自己,只顾仔细查看苏晏的状况。
走吧,楼夜雪朝霍惇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屋子,顺手关上房门。
“你们…… 哭了?” 苏晏望着众人脸上未拭的泪痕,虚弱地一笑,“个个都是好汉,落的什么泪,我这不是没事了?”
阿勒坦与荆红追各自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确认毒性已除,无甚大碍,只是因为这几日缺眠,所以精神虚弱得很,其他四人这才彻底松了口,给他喂水的喂水,擦汗的擦汗。
苏晏打了个呵欠,见气氛再次紧张,不禁失笑:“真没事了,我几日未睡…… 实在没力气说话,让我先睡会儿。”
他在须臾就睡着了,荆红追搭着他的脉门,感觉脉象平稳,朝其他人安抚地点了点头。
从绷得极紧到骤然放松,浓浓的疲倦吞没了每个人的身躯。直到苏晏一觉悠悠睡醒,见身边床榻、圈椅、踏板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他的爱人们,点了点一个不少,方才觉察出后怕的滋味,心想:都别折腾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么?
荆红追感应到苏大人的呼吸有变,率先睁眼,紧接着是豫王与沈柒。
待到其他人陆续清醒,向他围拢过来,苏晏为难地道:“我是真的没法做出选择……”
豫王脱口道:“别选了!差点把你的命都选丢,还不够教训?我们六个,你想找谁就找谁。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已是天大的福气,非要求个独占鳌头,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苏晏望向朱贺霖:“那么小爷可以收回成命,将打发沈柒去乌思藏的圣旨撤回么?为君者功必赏,过必罚,沈柒在弈者一案中立下大功,皇爷曾许诺的封赏,是否金口玉言,说话算数?”
朱贺霖思来想去,征询地望了父皇一眼之后,朝苏晏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苏晏觉得应趁热打铁,及早立下规矩,于是又道:“以后大家就不要假公济私,互相为难了。公事公办时,该怎么做怎么做,各自争取国家利益,我没有任何意见。但私下里谁若是仗势欺压、寻衅滋事,就休怪我苏清河不讲情面。”
这话分明是说给两国皇室四个人听的。阿勒坦回复:“公事公办,各自争取国家利益,乌尼格的话我赞同。至于私下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上打上门来,我也绝不手软!”
朱贺霖争锋相对:“两国邦交无私事,都是公事,圣汗不如先考虑考虑太子城和谈时该怎么争罢。” 语气不太客气,到底没出格。
沈柒冷不丁地宣布:“我的府邸被查抄了,以后就落户这里。苏府本就是花我的钱扩容与修缮的,名正言顺。”
朱贺霖立刻反驳:“你的旧宅朕还你,再赏你些修葺费用便是。你若想再回锦衣卫,就要与清河保持距离,以免朝臣抨击你们结党。”
苏晏如今也不想谁长住在他家了,有一个就有两个,这个来了那个也不甘示弱,所有人挤来挤去像什么话!不如各回各家,要来串门与小住几日倒是可以。哦,阿追例外,他是贴身侍卫。
于是他最后问景隆帝:“皇爷如何想的?”
景隆帝淡淡道:“朕已卸任,不理朝政,你若有事,可到雨后风荷居找朕。”
化解六人之间的矛盾,先不要求和谐共处,能互生忌惮、互不干涉,就已是很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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