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的和一群小的都没有再往前走,眼巴巴望着不远处宋殊禹。
僵持片刻,还是宋殊禹率先迈开步子朝他们走来。
谁知他们和宋殊禹之间的距离一拉近,孩子们脸上的惊恐瞬间加深,除了柳玉怀里的胡祥,全部争先恐后地往柳玉身后躲。
“大媳妇来了!”
“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么凶怎么当玉哥哥的媳妇?”
“他是不是要打我们呀?”
孩子们嘀嘀咕咕地说着,到底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探出脑袋悄悄打量已经走到他们跟前的宋殊禹。
他们发现那个大哥哥好高啊,站在他们面前就跟一座山似的,投下的阴影甚至把玉哥哥也罩住了。
而且大哥哥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以前来村里的官老爷,那些官老爷坐在抬得高高的轿子上,他们不小心靠近一些,就被官老爷的随从凶神恶煞地推倒在地。
突然间,大哥哥垂眼瞥了过来——
孩子们惊呼一声,惧意重新占领高地,纷纷躲到柳玉身后,一只只小手紧紧攥着柳玉的衣摆,扯得柳玉左摇右晃地站不住脚,只好把怀里的胡祥也放到地上。
结果胡祥刚落地,就像见到狼的兔子一样飞奔到了孩子们后面躲着。
宋殊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把目光挪到柳玉脸上,他说:“我不打小孩。”
“我渝衍、我们知道的。”柳玉也被孩子们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吸了口气才继续开口,“孩子们没见过你,所以怕你。”
宋殊禹嗯了一声:“无碍。”
柳玉抿着唇。
宋殊禹又道:“之前你还见过我,不也是这么怕我吗”
柳玉:“……”
他认真想了想,好像宋殊禹说得没错,每次靠近宋殊禹,他都仿佛揣着一颗奔赴刑场的决心,但只要宋殊禹有所动静,他就立即做好了跑的准备。
索性宋殊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问清楚柳玉带孩子们回来的原因后,他便走在前面推开院门。
孩子们始终不敢太靠近宋殊禹,一个个跟小鹌鹑似的安安静静跟在柳玉身后,完全不见了来时闹腾的样子。
宋殊禹在桌上铺开宣纸,按照柳玉所说把孩子们的名字挨个写了出来。
柳玉让孩子们围成圈,细心叮嘱道:“只有做满一个月,才能来我这里领剩下的工钱哦,不然我就把你们的工钱扣下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威慑力,柳玉有意板下脸来,用凶巴巴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然而聪明的孩子们非但不害怕,还交头接耳地嘲笑柳玉。
“玉哥哥还想吓唬我们。”
“哼,一点也不凶。”
“吓不到我们啦。”
孩子们哈哈直笑。
被无情嘲笑的柳玉正红着脸,就见笑到一半的孩子们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表情再次被惊恐覆盖。
下一刻,孩子们赶紧闭上嘴巴,缩着肩膀又变成了一只只的鹌鹑。
柳玉心生疑惑,刚要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冷不丁地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每个人都要记得按时按成任务,否则该扣多少钱就扣多少钱,你们不要以为柳玉对你们狠不下心,账是我在做,钱是我在算,就算他狠不下心也得狠。”
孩子们睁着一双双大眼睛,畏畏缩缩地望着宋殊禹,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宋殊禹问:“都听见了吗?”
孩子们小声嗫嚅:“听见了……”
“大声点。”
“听见了!”
宋殊禹这才满意,转头看向柳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柳玉呆呆摇头。
“好了。”宋殊禹对孩子们说,“你们走吧。”
孩子们连告别的话都不敢跟柳玉说,脚底抹了油地一哄而散,不一会儿就跑得连影儿都瞧不见了。
柳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宋殊禹:“我、我们是不是对他们太苛刻了?”
虽然柳玉嘴上和心里都说着要扣孩子们的钱,但是真到了那一步,他十有八/九不会那么做,到时候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立规矩只是走一下过场罢了。
宋殊禹已经回到桌前把宣纸折好,听完柳玉的话,他抬眸说道:“要是那点要求就叫苛刻的话,那么外面更多的束缚是不是该叫泯灭人性了?”
“可他们还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呢。”
“挣钱不分孩子和大人,既然他们选择与你合作,便理应承担合作不了的后果,何况造成那种后果的唯一原因在他们自身。”宋殊禹见柳玉犹豫不定,轻声笑道,“而且半大的孩子怎么了?我还是孩子的时候——”
话音猛地一顿。
刹那间,一幅陌生的画面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呼啸着涌入他的脑海。
他躺在一张床上,手脚抽搐,视线模糊,一个美丽的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拽着一个男人的衣袖。
“子荣是你的孩子,子臻不是你的孩子了吗?子荣只是得了小小的风寒就叫你寝食难安,失了魂儿地到处寻找名医,现在子臻被人下毒快死了,你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男人的表情很不耐烦,猛一扬手,便让女人撞上了旁边的圆桌。
圆桌上的茶壶茶杯在女人慌乱的动作下被推到地上,碎了一地,茶壶里的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女人趴在地上,手掌被碎片割破,鲜血直流,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凌乱碎发中的通红双眼死死盯着男人。
“你宠妾灭妻,你纵人毒杀自己的嫡子,你会遭报应的!”
迟来的痛感钻入宋殊禹的身体,似乎有千万根长针扎在他的皮肤上,他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条虫在滑动,就在他的皮肤下。
“娘……”他痛苦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好疼……”
“甄大哥?”
有黑影在眼前晃动。
宋殊禹眨了眨眼,许久才看清晃动的黑影是柳玉在他眼前挥来挥去的手。
柳玉仰着脑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宋殊禹涣散的目光逐渐在柳玉脸上汇聚,他还没完全从那个场景中抽离出来,眼神不自觉地发狠,一张脸也青得吓人。
柳玉被宋殊禹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还好他硬生生地忍不住了,只是双腿发软,眼睫抖得厉害。
“甄大哥,你没事吧?”
宋殊禹眨了眨眼,思绪快速回笼,他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柳玉小心翼翼地说,“你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等会儿我做了饭,就帮你把药煎上。”
之前杨郎中留了几包药,按道理要每天按时按点地帮宋殊禹煎上,但杨郎中说宋殊禹还昏着的话,即便喝了药汤也不一定咽得下去,最好等宋殊禹醒来再喝。
柳玉看着宋殊禹躺上床,便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又将折好的宣纸放到卧房的柜子里,才开始张罗今天的晚饭。
也不知宋殊禹受了什么刺激,一直休息到柳玉做完饭,他难看的脸色也不见得好转。
煎出来的药汤十分粘稠,软趴趴的药材裹在黑乎乎的药汤里,一股浓重又难闻的味道从锅口飘出来。
揭开盖子的瞬间,柳玉险些被冲鼻的味道熏晕。
他拿来帕子端起锅,倒了大半碗的药汤。
等他洗完碗筷,晾在边上的药汤也凉了一些,他端着药汤走进卧房。
宋殊禹靠在床头,双眼轻合,却眉心紧蹙,显然还没睡着。
闻到了药汤的味儿后,他慢慢睁开眼睛。
柳玉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这药可能很苦。”
宋殊禹没说什么,只道了声谢,然后接过碗,面不改色地仰头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柳玉看呆了。
拿回碗,他盯着空空的碗底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
“对了,甄大哥。”柳玉说,“我在河里捡到一个东西,好像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就放在你的枕头底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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