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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19)

作者:三道 时间:2023-04-16 10:01:38 标签:狗血 先婚后爱

  待纪决将刀刃往前一寸,利刃贴着薄薄的肌理,有细线般的血丝蜿蜒而下,沈雁清才抬手轻轻推开刀柄。

  “崇德楼不可见血,纪大人想杀下官,且再寻个好地方。”

  纪决手中的刀刃转了个方向,尖刀对准了沈雁清的肩头扎下一寸,又缓缓旋转。

  顷刻间,黛蓝色官服被涌出来的鲜血浸深,剧痛之下沈雁清脸上的血色抽丝一般褪去。

  “若不是榛榛心系于你,今日你断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纪决狠狠将刀刃抽出,带出的血溅了沈雁清小半张脸。沈雁清微偏了下首,一滴血渍弹进他的眼中,所视尽是猩红。

  “这一刀抵长街一箭。”

  纪决丢了带血的刀刃,拿出香帕擦拭掌心。

  沈雁清不顾涌血的伤口,淡然道:“纪大人要兴师问罪也得讲究个追根溯源,纪家纵容纪榛逼婚在前,下官万不得已才给个小小警戒,只是下官未料到纪榛竟如此.....”他一默,接着说,“心悦下官。”

  纪决擦拭的动作一凝,半晌,清润的音色充斥着杀机,“往后榛榛若在沈府有个好歹,我就先诛杀你父母,再将你剥皮剔骨挂在城墙上供百姓欣赏。”

  沈雁清无言。

  染血的香帕如同秽物一般被纪决扔了出去,“今日之事,我不想有第三人知晓。”

  沈雁清苍白的脸露出点浅淡的笑意,谦谨作揖,“下官恭送纪大人。”

  他在血色中目视纪决远去,低眸,溅入眼中的血珠顺着眼睑滑落。如此境况,他依旧无怒无怨,只是抬手轻揩颊面鲜红,极轻地、略显讥讽地唤了一声,“榛榛。”

  翰林院同僚再入崇德楼,沈雁清已收拾整洁端坐在蒲团上修补古籍。

  他脖颈上的血丝已然止住,肩头的伤口亦割了里衣包扎,面对同僚或惊讶或愤慨的追问,通通用一句“不小心磕碰”搪塞。

  漏洞百出的理由因为行凶之人是纪决而无人敢开口质疑。

  沈雁清打开古籍陈旧的页面,又想到了纪决对纪榛的称呼,翻页的手指微动。

  ——榛榛。

  马车没入昏暗街巷,车轮碾过一颗小石块,剧烈地颠了下。

  闭目养神的纪决睁开眼,驭马的侍从道:“纪大人,此路多石子,您坐稳了。”

  纪决应了声,望向车厢里因颠簸而不断摇晃的铜灯,烛光从镂空的花纹里钻出来照在车壁,似胡乱舞动的皮影戏,追忆皆在烛影里。

  他比纪榛年长八岁,似兄又似父。纪榛自幼粘他粘得紧,很会撒娇,每每去夜市走累了都闹着要他背。

  他半弯着腰,纪榛轻巧地跳到他背上,指挥他买糖人软糕,又嚷着要去看舞双刀,一会儿一个心思。

  驹光过隙,背着背着,牙牙学语的幼子不知不觉在他背上长成天真烂漫的少年,甚至有了心上人。

  稚气未脱的纪榛哭成泪人跪在纪决面前求他成全一片真心。

  纪榛唤了他那么多句哥哥,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正是这两个字成为他和纪榛之间无法横越的天堑。

  纪府有桩不为人知的秘事。

  纪决八岁那年,母亲难产,诞下一名死婴。众人怕她伤心欲绝,迟迟不敢将真相告知。

  恰逢府中厨娘与人暗结珠胎,和纪母同日临盆,产下男婴又无力抚养弃子离去。

  大夫直言母亲时日无多,八岁的纪决不忍母亲死不瞑目,移花接木,擅自抱了厨娘的孩子到母亲塌前。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

  像神明的恩赐。

  上天带走了他的骨血至亲,又为他送来一朵云。

  不久后,母亲撒手人寰。

  纪决执意留下厨娘的孩子,再加上蒋纪两家有掺杂了政党因素的娃娃亲在前,因而纪家用大笔封口费打发走两个知情的老奴和稳婆,给孩子取名纪榛,并上了族谱。

  纪决知流云最易散,只是未料到亲手抚养成人的纪榛会这样快远他而去。

  伦常、道义、礼法、纲纪。

  他再天纵英才,也只是肉骨凡胎,他迈不过人间的座座大山,跨不了世俗的漫漫江海。

  他无畏千夫所指,却不敢让将他看作至亲的纪榛获悉他不知何时滋长的浊心。

  一生念,二生思,三生爱,四生惧。

  终其百年,纪决都只能是纪榛的兄长。

  在得知长街刺杀一事后,他想过除掉沈雁清。

  在此之前他先去见了纪榛。

  纪榛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腿,“我怕哥哥担心才不说的,只是一次意外,算不得什么事。”

  为了印证自己毫发无损,纪榛绕着屋子兜了好几圈,又模样乖巧地跪到他腿边。

  纪决还未斥责,先顺着跪地的纪榛半敞开的衣襟见到了锁骨处的痕迹。

  他虽未娶妻,却不可能不知这些青红交叠的痕迹代表着什么。

  纪榛浑不知觉,仰着脸软声说:“哥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又束起三个手指发誓,“我保证以后事事都不瞒着你。”

  纪决抿唇,沉默地替纪榛拢好衣领。

  纪榛笑眼弯弯,将脸贴到他掌心,喃喃道:“当时你若知晓长街之事,定会嫌不吉利,不让我和沈雁清成亲,可我是真喜欢他,哥哥,我现在过得很开心.....”

  “纪大人,到纪府了。”

  铜灯里的烛将要烧尽,纪决恍如梦醒。

  他时常设想倘若那日在崇德楼杀了沈雁清现今会是何等光景?

  可惧生怯,怯生退,爱之深远者,顾虑太多。

  —

  月挂枝头,注定是个难眠夜。

  纪榛侧身睡着,怕涌出的泪水弄脏了软枕,将帕子贴在脸上,没一会儿整条帕子就都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

  他与沈雁清成婚三载,今夜是对方第一次如此明白地袒露想要和离的想法。

  纪榛哭得抽噎了下,又不想被外头守夜的侍从听见自己的哭声,拿手捂住嘴封住了从喉咙里偷跑出来的呜咽。

  他脑子昏胀,翻来覆去都是和离两个字和沈雁清冷漠的神情。

  从前听纪府里的老仆讲,人一旦染上赌瘾,赌得越多输得越多就越不能罢手。

  他不以为然,反驳道:“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明知没有赢面还要下注,你定是在诓我。”

  可是现在,纪榛却成为了自己口中的傻子。

  在与沈雁清的博弈中,他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投入得太多就越舍不得放手,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反败为胜,赢得沈雁清的半分情意。

  三年不够,就再三年,沈雁清总该被他打动。

  可今夜沈雁清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得他头眩眼花。

  他全无筹码,如何取胜?

  纪榛气恼地将湿透的帕子丢进铜盆里。

  他很想冲到东厢房去质问沈雁清为什么就是不能试着喜欢他,但又怕自取其辱,再得到一句“你有哪一点值得人喜欢”。

  在国子监就读之时,纪榛今日背一篇百字古文,翌日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沈雁清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刻骨铭心。

  若能把这点势头用在读书上,他也不至于事事被人瞧不起。若他像易执那般饱读诗书,沈雁清也能和他谈古论今,或许就能稍微喜欢他一分。

  纪榛一抹脸,晃晃昏沉的脑袋从榻上爬起点灯。

  厢房有个用来放置书册的柜子,他忽略顶层一大摞的春宫图,抽出最底下的诗词,坐在桌前翻阅。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纪榛杵着小鸡啄米的脑袋嘟囔,“这句好,这句好,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

  东厢房的门悄然打开,远处主厢房泛着微光。

  沈雁清轻唤守夜的侍从,“少夫人在做什么?”

  “奴才可能听错了,少夫人方才好像是在念诗,什么两情长长短短的,听不真切。”

  沈雁清无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大半夜好端端的念什么诗?

  “大人,还有吩咐吗?”

  沈雁清转身进屋,将门栓落实,一顿,又重新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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