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榛看一眼紧锁的囚车和沈雁清身上的铁链,又道:“替他解锁。”
士兵面面相觑,并未动作。
纪榛刻意提高声音,“军令如山,你们要违抗不成?”
无法,士兵只好照做,将铁链等重物都去除。
纪榛忐忑地来到囚车前,对上沈雁清晦暗的眼,深吸一口气,“出来,和我去见哥哥。”
沈雁清未动,了然地看着纪榛。
纪榛急了,“还不快出来。”
他转眼一看,有一个士兵已经跑出了营帐,想必是跟蒋蕴玉汇报去了,可沈雁清竟还是杵着不动。不得已,他只好上手去抓沈雁清的腕,颤声道:“你一个囚犯,竟敢不听我的话。”
纪榛抿唇,眼中似有哀求。
沈雁清这才躬身下了囚车,纪榛挺着腰,虚张声势地对士兵喝道:“事关机密,你不许跟来。”
他抓着沈雁清的手一直在抖,却始终不肯松开,直接将人牵出了营帐外。
沈雁清唤他,“纪榛。”
他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对方,二话不说地带着沈雁清穿梭在军营内。
不远处是座山丘,那里虽有士兵把守,但已是他几日观察下来最能逃离之地。
可走了一会儿,沈雁清竟不肯再往前。纪榛本就悬心吊胆,又怕又怒地回头,哽声道:“你难道真想游街吗?”
沈雁清眸光微闪,竟叫他沾了污土的脸都亮了起来,前方有士兵行来,他一把将纪榛扯到营帐后面遮住身形。
二人躲在昏暗处,唯对视的双眼盈亮如星。
待士兵走过,沈雁清低声问:“你要放我走?”
“前方有座山丘,我引开士兵。”纪榛咬牙,抛出准备好的说辞,“你不要以为我心软了,我只是不想你父母老年承受丧子之痛。”
他咽下翻涌的酸痛,“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雁清只是静静看着他,并未有动身的意思,而军营里已有骚动,显然他行事已经败露。
纪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本也没认为可以拖延多少时辰,被很快发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急得推沈雁清,催促道:“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
“假传军令是死罪。”
“那你呢?”纪榛哑声反问,“你就不怕死吗?
“你就甘愿在军营里被人辱没,甘愿把自己耗到油尽灯枯,甘愿到京都被万人唾骂吗?”
多日的惶恐和苦痛倾泻而出,纪榛崩溃道:“可你是沈雁清啊.....”
那个曾在金銮殿上被天子钦点为状元郎的沈雁清,曾受尽钦慕人人赞不绝口的沈雁清,曾为了黎民百姓奋身治疫的沈雁清.....
“你走吧。”纪榛痛得手指都在痉挛,“我求你走,我不要你死在我面前,到哪里都好,你走啊!”
他猛地一推沈雁清,转身就要去引开士兵。
可沈雁清却从背后拥住了他,双臂紧紧地将他捁在怀中,不让他有再前进的可能。
“纪榛,我很高兴你还能在乎我的安危,这就够了。”
沈雁清将脑袋埋进纪榛的后颈,他抱得那么用力,手背上青筋浮起。
纪榛感受到颈肉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泣不成声,“沈雁清,求你别死.....”
赶来的士兵将二人围了起来,蒋蕴玉神色肃穆地从主动让成两道的队伍里走出来,见着相拥的身影,沉声说:“来人,将沈雁清押送回去。”
沈雁清缓缓松开纪榛,纪榛却反抱住他的手臂,哭道:“你总嫌弃我不学无术痴钝不堪,可你才是世间最糊涂。”
士兵擒住沈雁清,他把被纪榛抓着的手收回来,微微一笑,“你说的是,可我甘愿做蠢人。”
这场闹剧似的出逃并未引起什么大波澜。
失魂落魄的纪榛被蒋蕴玉带回纪决的营帐,他一见面色苍白的兄长,不敢也无法说出求饶的话,只慢慢地将令牌放回了小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纪决难得地没有去扶。
蒋蕴玉气道:“你好本事,竟然胆大包天到偷令牌,你知道换做旁的人要如何处置吗,就算不砍了脑袋也要责打五十下军鞭。纪榛,军令如山,你别以为我会宽恕你.....”
纪榛知其不可为却为之,也不反驳,磕巴道:“我、我知道错,你罚吧。”
蒋蕴玉只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当真肯为了沈雁清受军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气汹汹地掀袍坐下。
半晌,纪决拿回令牌,不容置喙道:“你到外头跪着吧,跪到天亮方可起身。”
已是初冬,室外天寒地冻,离破晓至少四个时辰,一通跪下来,双腿酸胀红肿不说,定免不得病一场。
二十多载,纪决从未如此重的罚过纪榛,就连蒋蕴玉都诧异不已,瞥一眼纪榛单薄的身板,忍不住求情,“纪决哥.....”
“你也说了,军令如山,不能因他是我弟弟就当作无事发生,总要做个表率。”
换做以前,纪榛定撒娇卖乖把责罚糊弄过去,可现在他却重重叩首,“我领罚。”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走到帐外,拨开衣袍双膝碰地。
纪决掌心收紧,面上像是半点儿也不心疼,对蒋蕴玉说:“你回去歇息吧。”
蒋蕴玉见纪决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起身走到帐外,见着纪榛直挺挺地跪着,又气又无奈,忍无可忍道:“你就这样喜欢他?”
以前娇气得随便磕撞两下就要掉眼泪,现在倒是肯为了沈雁清在冬夜里跪足一宿,连一句求饶都没有。
纪榛垂眸,默认。
蒋蕴玉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去。
后半夜下起了小雪,纪榛冷得直打颤,四肢冻得像是冰块,意识也不大清醒。
蒋蕴玉偷偷地来看好几回,纪榛在冷夜里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昏倒,却又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就连来来往往与他交好的士兵都有些不忍。
可自始至终,所有人眼中最疼爱纪榛的纪决却没有半分动摇,甚至不曾出营帐去查看一眼。
待晨光微熹,纪榛知晓责罚结束,才身子一软猛地往地上坠去。
暗处的蒋蕴玉惊道:“纪榛!”
帐内彻夜未眠的纪决手指微动,终究没有现身。
第68章
跪足一夜的纪榛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热。
赛神仙给他把了脉,又让人强行灌了药,等他彻底醒来时,已近黄昏。
吉安把煎熬好的药递给纪榛,他望着黑乎乎的药汁一口闷下,才醒没多久就要下榻。可一动,酸麻不堪的腿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
“公子你做什么?”
纪榛忍着酸痛和眩晕穿鞋,说:“哥哥今日还没有换过药呢。”
他被罚跪了一夜,也知自己有错在先,对兄长是没有半分怨言的,只是仍极为记挂兄长的伤。
吉安拦住他,犹豫着说:“大公子派人来道往后不必公子你照顾了,让你暂时好好待在营帐里别出去。”
纪榛面色一僵,“哥哥不要我照顾了?”
吉安见他被泼了冷水似的,连忙安慰道:“大公子还在气头上,等他不生气了,公子再去见他吧。”
“是,是。”纪榛慢慢坐下来,低迷道,“哥哥现在一定不想见到我。”
他抱住曲起的双腿,自责道:“他有伤在身,我还惹他生气.....”
吉安知晓昨晚的骚动,说:“公子你一遇到沈大人就脑子糊涂,行事鲁莽,也难怪大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纪榛愈发愧疚,恨不得再跑出去跪足一天一夜让兄长消气。
他并非没有想过求兄长放了沈雁清,可沈雁清素来与兄长和蒋蕴玉势不两立,如今对方又作为俘虏行军,若兄长真依了他如何向将士交代?
他想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怕军法责罚,可到底还是将事情搞砸了。
吉安跟了纪榛这么久,不曾见纪决真的罚过纪榛,也不免唉声叹气地蹲下来。
主仆二人正是陷入萎靡的情绪里,赛神仙来为纪榛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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