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入仕之前你曾教导我为官者当解民倒悬,怎的如今倒改了口径?若文武百官皆只顾自身,何人为民请命?”
沈父一拍大腿,“你真是,叫我和你母亲怎么办呢?”
沈雁清沉吟,“我既担得起百姓唤我一声沈大人,便不能愧对这身官服。”
“沈卿心怀百姓,本殿甚感欣慰。”李暮洄自檐下行来,深深望着沈雁清,“副史大人当以有儿如此为荣。”
距沈雁清递辞呈已有十日,那封辞呈最终并未抵达天子手中,而是转交到了三皇子府,他辞官自然未能成功。
“沈卿,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至木栏旁,低语声散在风里。
“天下美人无数,纵纪榛有过人之处,本殿也当真不解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不惜辞官表态。你救纪决在先,护纪榛在后,一而再再而三忤逆本殿,若本殿真要问罪,岂是你辞官就能作罢?”
“你与本殿相识八载,苦劳深功,本殿非背信弃义之人。”
“本殿信你良臣不效二主之心,今日你我不以主臣相称,我姑且应承你不动纪榛,但你如此纵着他,当酿成大祸,只望你莫要为蓝颜弃前程。”
“疫区凶险,自行保重。”
—
沈府烟雾袅袅。
纪榛被点燃的艾草呛得咳嗽不止,想要往屋外跑,吉安边咳边拦,“公子,瘟疫可不是玩笑,你且忍一忍。”
纪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手驱赶着雾气,“这未免也太熏人了.....”
一刻钟后,主仆二人红着眼睛坐在凳子上直流泪。
纪榛看着吉安满,忍不住咳笑道:“吉安,你流鼻涕了。”
吉安随手一抹,“公子就知道笑话我。”又跑去打水,“我拿湿布给公子擦擦脸。”
跑到门外,险些撞着前来的沈雁清。
纪榛一见到门外之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与沈雁清静看无言。
吉安很快打了水回来,拧了布要给纪榛擦拭,沈雁清接过道:“我来吧。”
纪榛躲避,“我自己.....”
“陛下准我前往疫情治灾,明日卯时便得启程。”
说话间,沈雁清一手半抬纪榛的下颌,一手拿湿布轻拭脸上的泪痕。纪榛神情怔愣低看着对方,半晌才反应过来沈雁清的话,抿紧了唇。
沈雁清神色淡然地注视着纪榛,又说:“此次前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待会与我同桌用膳好么?”
纪榛垂眸不说话。
等传了膳,沈雁清正想拉着纪榛坐下,纪榛却还是和往常一样端了碗走到小几。
吉安拿了方盘给纪榛布菜,沈雁清静默,没有再开口。
一顿饭吃得沉默至极,再好的美味佳肴也在如此凝重的氛围里失了味道。
沈雁清吃得不多,仍有要务在身,不到两柱香便去了书房。
吉安这才说:“沈大人要去治疫?我听说这次死了不少人.....”
纪榛咀嚼的动作一顿,又状若无事地塞了几口饭把两腮都填满。
月银如水,纪榛躺在榻上,翻身背对。
他如今不肯和沈雁清同房,更别说同床。沈雁清一旦上了塌,他若无法离开就瞪着眼睛整夜不睡觉,几次下来沈雁清也便不勉强他了。
“纪榛,”沈雁清站在塌边,“你不和我道声离别吗?”
纪榛盯着雕花看,牙关咬紧。
沈雁清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一把擒住纪榛的肩膀将人带着坐起来。纪榛木然的神情在烛影里清晰可见,于是再多的质问也似沉了湖底,“你.....”
沈雁清阖眼掩去痛色,松开纪榛,“睡罢。”
纪榛目视之走到屋里架起的卧榻睡下,又拿背影对着沈雁清。
他知道沈雁清定在看他,背脊微微僵直着,眼里也不自觉地浮起些水汽。
沈雁清去哪处,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关?
纪榛死死地抿着唇,闭上潮润的眼睛,再次无声确认,他当真一点儿也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边收拾行李边流泪):再见,还会再见吗老婆,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好不好?老婆你要开心,你要幸福,好不好,开心啊,幸福啊!老婆!老婆!老婆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老婆你跟我走吧老婆555555
第46章
天蒙蒙亮,沈府便已经忙活起来了。
沈母得知儿子要前往疫地治灾,哭也哭了,拦也拦了,终究是无法阻止,一大早就到主院找沈雁清,送来内缝了平安符的外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
沈母诶了声,一抹眼,往空无一人的走廊看去。
沈雁清扶着母亲出院子,若有其事地说:“纪榛昨夜担忧得整宿未眠,是我不让他出来相送。”
话是这样说,沈雁清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瞧。可直到走出院门,走至府门,他的身后都再不见从前追逐他的身影。
昨日得令前往疫地后,沈雁清曾找过易执,交给了对方一封信笺。
他这样同对方讲:“主臣终有别,三殿下的话我不可尽信。在这京都,我最信任的莫过于你与裕和,此次前去疫地治灾,我放不下纪榛,特把裕和留下,一旦有变,他会去找你。你即刻打开这信,按信中所言照做,雁清不胜感激。”
主臣相处一旦生了嫌隙,便如同裂开的布帛,明面修补得再如何完美无瑕,内里也暗藏狰狞的针脚。
瘟疫爆发后,大量流民堆聚在城门前,易执每日需在城门上轮值。
易执郑重了应承了他的请求,也算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沈雁清拜别双亲,一跃上马,不禁又往敞开的府门望去,牵挂之人并未前来送行。
他抓紧缰绳默了几瞬,掩去眸中失落,夹紧马腹赶往出发地汇合。
因着城门堆满逃难的流民,此次一行人从城南启程,沈雁清到时队伍已将整装完毕,陆尘站在马旁,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说着话。
待沈雁清看清这侍卫的模样,微微一怔。
陆尘将侍卫往身后护,拱手放低声音,“还望沈大人不要声张,王姑娘只是想尽一份力。”
沈雁清看向女扮男装的王铃枝,沉吟道:“王姑娘乃侠女风范,倘若入仕定是为民请命的清官。我若拘泥于她是女子便要告发,岂不是我眼光狭隘了?”
王铃枝闻言暂且抛下心中芥蒂,落落大方走进朝阳中说:“多谢沈大人体谅。”
沈雁清颔首,“如此,我们便启程罢。”
重任在身,由不得耽搁,一行人皆不承轩,快马加鞭一日即可抵达疫地。
朝霞金灿灿地洒满大地,沈雁清身为掌事官员,腰佩雁翎剑,头戴黑翅帽,身着绛红色官袍满面冷凝立于队前。
一声令下,马蹄声踩破清晨的宁静,蹄下扬起的尘土漫天。
我欲乘风长空去,直踏山河千万里。
啪嗒——
纪榛睁眼看着银炭窜起的转瞬即逝的火苗,听见脚步声,猝地闭上眼。
“公子,沈大人已经离府了。”
听得来的是端了洗漱用物的吉安,纪榛才慢腾腾地从榻上坐起来。沈雁清离府的动静不小,整个沈府都为其送行,唯独身为沈雁清妻子的他躲在厢房内闭目假寐。
他不在乎旁的人会怎样看待他的行为,亦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等沈府彻底安静下来,他的胸腔里似也有什么东西空掉了。
情之一字,不由本心。
吉安看出纪榛的低落,绞尽脑汁安慰道:“公子嗜睡,起不来也是常有的事,反正沈大人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不在府里,公子还落得些松快呢。”
纪榛勉力笑笑,赞同道:“你说得对,我也不乐意见他。”
“公子,不如想想这些时日我们做些什么好吗?”吉安搬了个小马扎坐下来,“在院里烤红薯怎么样,还是去踏青?我听闻湖心亭旁的花快要开了,公子想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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