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得如何?”
清松忙回道,“真叫少爷料着了。”
“您从竹轩出来没多久,老爷那处就吩咐了备车,悄悄从侧门出了府。”
“初一那小子偷偷跟在后头,眼瞧着那马车拐进了吉祥巷里头。”
周潋神色一凛,语调微沉,“他进了哪一户?”
“可打听了?”
“打听过了,”清松忙道,“那户真同您说的一个样,家中常年只有位妇人,领着几个孩童,还有位年轻些的少爷。”
“初一特意多守了些时候,”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道,“停了会儿,竟还瞧见了从前在咱家做过活的下人。”
“就从那户人家门里出来的,驾着车,载了他家那位妇人出门。”
看来谢执先前所说,当真半点不错。
自己那位未过门的庶母同幼弟,当真被周牍藏在了吉祥巷中。
尘埃落定,真相大白,周潋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情绪。
初闻时的那份惊怒好似云烟过境,盘桓数日,挣扎着弥散,所剩无几。
若周牍当真连发妻都下得去手,那外室之事,又何来的稀奇?
不过是念着叶家势大,叶老爷子积威犹在,才不敢动作罢了。
至于那位叫周牍藏起来的二少爷——有了刺杀一事在前,周牍便是顾着面子,也要施些惩戒,不至轻轻放过。
此番着急出府,大约便是为着此意。
如此以来,年关时那位二少爷若想顺顺当当入了周氏族谱,只怕不是什么易事。
只是不知其中,究竟有靖王几分手脚?
周潋沉吟片刻,示意清松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清松一双眼骤然睁得老大,眨巴几回,不可置信般地看向周潋。
后者面色寒肃,微微颔首,伸指又在唇上略比了比。
“此事你亲自去。”
“绝不能叫旁人知晓。”
“是。”
清松颤着声应下,片刻之间,额上已出了层薄薄的汗,勉力提起精神,行过礼后,往园子中去了。
周潋在门边又垂眸站了片刻,回转过身,重推开门时,却只见阿拂立在门后,怀中抱着猫,似是专意等了他许久一般。
周潋微惊过后,随即镇定下来,开口,用了肯定的口吻,“你听见了。”
“不错。”阿拂点头。
“听了多少?”
“没多少,”阿拂将猫往怀中揽了揽,“也就是听见周牍去了吉祥巷里。”
周潋:“……”
那不就是全听见了?
“所以,”阿拂抬头看他,目光如电,“此次暗中布局,伤了公子的人,是周澄?”
“周澄?”
周潋心念微动,一时只觉这名字说不出的熟悉。
“哦,你还不知道,”阿拂恍然,“就是你那位便宜弟弟。”
电光火石之间,周潋猛地想起那日巷中,撞上他同谢执的那辆马车。
车上那位年轻公子自报家门,说的似乎便是“周澄”一名。
所以自那时起,他便已经盯上他们了吗?
暗中布局,为的是城外那致命一袭。
能拿到生查子一毒,证明他在替靖王办事。
那他的目标会是谁?
谢执,还是自己?
那样一双眼睛停在暗处,毒蛇一般,张网布局,伺机而动。
周潋只觉心头一凛,好似被人照头泼了盆冰水,猛地一激灵。
“既确定是他,便好办了。”
阿拂说着,柳眉一竖,便要往外头走,“我这就去一刀宰了他,替公子出气。”
“不可!”
周潋略回过神来,忙伸出手,将她拦下。
“他如今得了我父亲引荐,正在靖王手下做事。”
“他死事小,可若靖王起了疑心,追查下来,阿执重伤未愈,毒犹未清,到时若有危险,你可敢担保护得住他?”
阿拂哑然。
靖王绝不会孤身入儋州。以他身边安危势力,她同林沉脱身倒易,只是公子行动不便,的确风险极大。
余毒未清,颠簸之下,若再有不慎,影响到日后恢复,那她才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那周少爷预备如何?”
阿拂虽想明了道理,心中却依旧气不过。
“难不成就叫他这般安稳地继续在儋州城中蹦跶?”
“便是你肯,我可替公子咽不下这口气。”
“若你放心,”周潋看向她,目光沉沉,“此事便交由我来料理。”
阿拂初时未明白过来,待瞧清他面上神色,不由得微讶道,
“你预备瞒着公子,自行去?”
周潋微微颔首,“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我来动手,事出有因,名正言顺。即便叫靖王察觉不妥,也只会当是家宅不宁,手足相残,不会疑心别处。”
阿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停了一瞬,又道,“可你若不借公子之力,单凭自己,只怕有些艰难。”
周潋深吸一口气,垂眸道,“总有法子的。”
“说到底,也是周家宅院中的麻烦。”
“我若连这点都料理不好,日后又如何在靖王一事上助他?”
谢执如今仍在伤中,肩上伤口深可见骨,若非程既阴差阳错来了一趟,险些连一双眼都保不住。
他只是瞧这样一回,便觉得心惊肉跳,一颗心好似叫人生生剜了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舍得这人再疼了。
“也罢,”阿拂抿了抿唇,正色道,“你既打定了主意,旁人也不好劝你什么。”
“只是来日,公子若知晓你瞒着他私自行动,”
她说着,有些同情地在周潋肩上大力一拍。
“少爷还是早些想好法子,到时怎样哄人才是。”
第96章 红丝绳
施针三日后,谢执目中毒素渐清,眼前已能朦胧瞧见些许光亮。
程既又替他诊过一回脉,停了针,重拟了药性温和的方子,祛毒之余,也好将一点点将先前中毒亏损的血气补回一二。
阿拂得了吩咐,一日一盅冰糖燕盏雷打不动地在小厨房炖好送去。
有程既在一旁盯着,谢执想似平日般混过去也不成,只得捏着鼻子,每回苦药一般灌下去,两道秀致的眉蹙到一处,好不可怜的模样。
好容易熬到这一天,午后天放了晴,难得挂了日头。
程既在屋里闷了几日,眼瞧着谢执伤势已无大碍,才打着主意,往外头街巷去逛一圈。
谢执使了个巧儿,美其名曰替程既领一领路,将阿拂一并稍带这送了出去。
寒汀阁里头静静悄悄,没了人约束,谢小公子原形毕露,转过身往榻上一窝,动也懒得多动一下。
眼中毒素虽清,却仍需时日恢复,畏光畏风。程既拿沾了药液的白绢替他遮了一道,绕上一圈,绑在发间。
隔着薄透绢纱,只能瞧见外头一点模糊的影儿。
新炖好的燕盏冒着热气,端正搁在榻边矮几上。谢执先时借口烫,拖拖拉拉地不肯碰。
程既临出门时,还未忘记吓他——若回来时还不见他动,往后药中便要额外多加一味莲心进去。
思及此处,谢执不由得扁了扁嘴,暗自腹诽一句。
只仗着他怕苦,偏拣这一点来拿捏。
他想着,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白皙足尖探出榻沿,晃晃悠悠地,去够矮几的撑脚。
他如今是半盲之人,行走之间,难免要有磕碰。
似不小心绊着矮几,恰巧撞翻上头搁着的汤羹这类小事,实在再正常不过。
便是程既回来,也不能拿他如何。
黄杨木纹理细腻,坚硬微凉,谢执试探着,拿足尖去碰,挨着了,在上头点了点,暗自蓄力,预备着做一场意外出来。
力气蓄到半截,眼前骤然一暗,有阴影覆在了身前,伸出的足尖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落入一片温热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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