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令:“地级。”
明武断然摇头:“这不可能,鹿安清不过是个黄级祝史,怎可能拔除得了一只脚踏入地级的灾祸?”
一只玄级也就罢了,可是事关地级!
太史令笑眯眯地示意明武开始下棋:“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查查了。”
…
马车外喧闹不断,前些时日的地动,似乎已经不再成为新鲜事。
京都百姓的话题,已经从城南,转移到了相国府上的几位小姐的争斗去。
一辆马车正在慢吞吞前进。
车厢内,鹿安清头脸低垂着,正闭目养神。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拐角一声呜咽可怜的哀嚎声。
——没有任何意义。
是人之将死,只在心中、最后的一声呜咽叹息。
却沉沉地贯入了鹿安清的耳朵里。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好像是前面发生了拥堵,鹿安清睁眼,伸手挑开了车帘。在前方的拐弯处,聚集了不少人,在间错的人影里,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萎在墙角干瘦的老人。
【是隔壁赵氏他爹,给她男人活生生饿死了。】
【赵氏苦啊,摊上这么个男人……】
【嘿嘿,赵氏他爹死得好,当初我去偷摸赵氏的时候被抓到,结果被这老头追出了好几里路!活该饿死!】
【赵氏她男人今晚不在吧?不如我爬墙去?】
【赵氏不过外出几日,这亲爹就给她男人饿死了,她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可怜的老头……】
各种或是善意,或是丑陋的心音。
马车顺着人流,耳边的声音更加嘈杂,好似一滴水,炸入了油锅。
老人的尸体横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一个灰褐色几乎看不出来是窝窝头。
咬了一小口。
他身上的衣物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但衣裳看起来还算整齐,破裂的地方都被小心翼翼地缝上,看得出动手的人针线活不错,异常心细。
【阿爹!!!】
一个瘦弱干净的娘子从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在看清楚老人的模样时难以置信,崩溃得跪倒在地。
【刘三!!!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仇怨冰冷的怨毒刺入鹿安清的耳朵里。
她泣不成声,眼睛哭得通红,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怜极了。
【好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阿爹,阿爹,我恨啊……是不孝女对您不住……阿爹……】
一边,是赵氏心里追悔不及的痛苦。
【唉,可怜的人。】
【刘三可真是个怂货,只要他再胆大点,都可以拿赵氏出去卖……】
【嘻嘻嘻嘻,赵氏怎么也不早点死?那可怜的模样,是来勾|引谁?】
【明天去赵氏家帮个忙吧,唉,她家里可是没有长辈,这后事,都不知道怎么料理。】
【可怜人……】
【不出三日,这婆娘必定要给刘三卖了!】
【她的腿儿可真是白细,怪不得那几个泼皮瞧上了她,真是不要脸的骚|货】
一边,是难以辨别的善或恶。
尤其是那些晦涩的恶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时候,鹿安清的手指痉挛地颤抖了一下,又缓缓泄去力道。
他的表情空白,就好像情绪也被完全收敛在空壳内,面无表情地说道:“阿语,去叫巡逻的官兵,就说这里出了命案。”
阿语不明其因,但点头就去了。
一刻钟后,有官府的人赶来接手此事。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官袍,大红色的衣裳衬着他面红齿白,乃是一位俊俏郎生。他带人赶来,一瞧地上的尸体,再看众人围观之态,立刻让人拦住他们。
越过诸多窃窃私语的看客,俊俏郎生握刀,问起了详情。
鹿安清于众多浪潮中听到一句半句懒散的埋怨。
【这皇城跟脚下都死了人,衙门是怎么做事的?】
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叫鹿安清侧头,正好对上那俊俏郎生的脸。
……果真是他。
“阿语,你留下协助衙门办案。”鹿安清低声嘱咐。
阿语略有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俊俏郎生原没注意他们,这一个细微的对话,让他猛地看了过来,就看到车帘落下,而后有人从车厢内挪出来,亲自驾了马车。
他蓦然瞪大了眼,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那人……
只那妇人和阿语一并拦在他的跟前,原要去追鹿安清的动作被打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去。
就在刚才那几句话的间隙,他早已认出来那到底是谁!
“头儿,我们去拦?”
下属看出男子心中所想,主动说道。
“不必。”
男人将娘子搀扶起来,闷闷不乐地说道:“他要是想走,谁都拦不住。”
“不就是个瘸子吗?”
刚才那人行动不便,一眼就看得出来。
男人厉声说道:“再说半个字,我割了你舌头!”
他素来是个温和疲懒的性子,甚少发脾气,一旦发作,手底下的人都瑟缩起来,不敢再说。
男人沉着脸,看向被他吓得僵住的女子,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莫要担心,出了何事,等到公堂上再一一道来。”
不远处,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子刚被几个公差拖着出来,还一边撒着酒疯胡搅蛮缠。边上的衙役懒得和他计较,一拳将人敲晕了,直接拖走。
男人将妇人交给了其他人,这才看向阿语,语气宽和地说道:“你家主人,是鹿氏的鹿安清,对吗?”
阿语谨慎地欠身:“正是。”眼前这人他看着有几分眼熟,不知为何,心口跳得更加厉害,好似有什么不祥之兆。
男人的笑意更浓:“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
他这话还未说完,阿语终于想起这人到底是谁,白氏白彦。
……的确是年少鹿安清的友人。
却也是当初与鹿安清割袍断义的人之一。
…
只是非常不巧,鹿安清去拜见太史令时,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鹿安清驻足敛眉,望着屋内端坐着的公西子羽,不由得心生感慨。
太史令呵呵笑了笑:“安和,坐下说话。”
鹿安清行了礼,望向公西子羽。
“不知公子为何在这?”
“有事请教老师。”
鹿安清挑眉,老师?
太史令:“我曾是东宫太傅之一,但也没教什么,这句老师过誉了。”
公西子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太史令笑着摇了摇头,对鹿安清说道:“安和,你也听听看,子羽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公西子羽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擦过腰间的荷包,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好看:“这么多年来,祝史内,有契合者,便能更好地对抗反噬,说不得,祝史与祝史间,也有不同。”
鹿安清:“譬如?”
公西子羽:“有人擅攻,有人擅守,彼此契合,便可事半功倍。”
公西子羽所言,并非虚妄。
只是还未等鹿安清深思,就听到公西子羽朗声,明亮过头的眸子里似有深意:
“说不得有些祝史,也有如同灾祸那般外化出来的意识触须呢……”
鹿安清的脸色微变,他下意识想起来的,不是他在城南拔灾祸的那一回,而是身处史馆、却被不存在的东西触碰之事。
看似不存在的触须,祝史,意识外化的存在,触碰……
鹿安清定定地看向公西子羽,语气轻柔,眼神锐利:
“臣猜,公子不会碰巧,正掌握了这样的本事罢?”
公西子羽眼眸似有莹润水光微动,身上气息素雅如白梅,清浅如茶花,如沉水
般的味道总是柔柔缭绕在身侧,如同他现在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有些生畏:
“鹿祝史,怎会,我是没这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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