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子羽意味深远地说道:“若是祝史不愿参与其中,还是快些离开京都的好。”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落在身侧,抚过腰间玉佩。
“毕竟,要起风了。”
…
那一夜后,鹿安清连着好几日,除去点卯,就没出现在史馆内。
对于他这般消极怠工,史馆并未追问。
对于门下这些祝史,史馆给予了不少自由。只要份内的事做好了,其余的事并不会过多约束。
再加上他确实在入京前拔除了灾祸,史馆有些祝史看着他来点卯,眼神都透着几分怪异……
似乎是在问他到底是怎么起身的?
鹿安清预备选拔结束后,就迅速离开京都。
那一夜公西子羽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鹿安清无法听取公西子羽的心声,可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位废太子对他并无恶意。
那日他说的话,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种善意的警告。
祝史们都害怕失控,害怕发疯。
这稀少的名额,定会争得激烈,他当然不想参与。
连着数日躲懒,鹿安清身体的力量逐渐恢复,屏障也得以竖起,不再日夜被外界的心声困扰。
他慢吞吞地在屋内挪移,屋外的阿语扬声:“郎君,您要作甚,奴来便是!”
阿语是打小就跟在鹿安清身边伺候的奴仆,后来他因故离开京都,阿语就一直留在小院守着。
每年鹿安清也会寄些银钱回来,本是想让他好好生活,没想到这傻小子就一直守到现在,让鹿安清有些无奈。
“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鹿安清自己拧了巾子擦脸。
阿语端着水过来,抱怨地说道:“您总是这样,奴每月可是领了您的银子的!”
【这十年郎君肯定都吃了不少苦头!】
鹿安清笑了笑:“我有胳膊有腿,你就甭惦记了。”
阿语下意识看向鹿安清的脚,脸色微变,闷闷不乐地说道:“郎君,有一件事……”
【本家那边……】
“本家找上门来了?”
阿语猛地抬头,面露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昨天郎君就知道?】
鹿安清:“史馆的一举一动,世家大族都会盯着,本家怎可能会不知道?”
他言辞淡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阿语:“昨日,郎君去史馆,来了个管家,说是本家老爷,想请郎君过府一叙。我一时气急,就给人赶跑了……”
【那管家鼻孔朝天,看着真是气人,派人来请,还找了这么嚣张的!】
昨日赶走了人,冷静下来后,阿语又有点担心。生怕郎君其实还想和本家联系,焦虑了一日,这才敢说话。
鹿安清笑了。
“怕什么,你做得好。”
湿|漉|漉的手掌落在阿语的脑袋上揉了揉。
阿语的心思纯净,不管是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总是如出一辙。
留他在身边,鹿安清并不觉得负累。
“我的事情,和本家无关。本家下次再有人来,就都赶出去。”
鹿安清平静地说道:“莫怕。”
阿语安心,露出大大的笑容:“郎君不与那些人纠缠,奴高兴都还来不及。”
“别奴不奴的,那是本家的规矩。”鹿安清摇头,“随便些。”
“奴,我知道了。”
【郎君人真好!】
鹿家掌权的是鹿安清的伯父鹿禾,他和鹿安清的父亲鹿什,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鹿禾是嫡出一脉,鹿什是庶出。
鹿安清年少时在和本家起了矛盾,后来再也没有往来过。父母和他情分浅薄,也少有接触,身边除了一个阿语,倒是落了个干净。
后来离开京都,因着太危险,鹿安清才没带着他。
鹿安清今日休沐,不用去史馆。
他本打算在家中闲散一日,连出门都懒得,可是还没到午时,原本在庭院里侍弄花草的阿语就见屋内的郎君坐起身来,莫名其妙去换衣裳。
“郎君,您不是说今日歇息吗?”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奈何事情不如人意。
他半睡半醒,冷不丁被城南方向的气息惊醒,那危险的预兆刺痛着鹿安清的神经,长久的习惯让他已经翻身下床,快步出了屋门。
“郎君,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阿语跟在鹿安清的身后,急急说道。
鹿安清按住他的肩膀,淡笑着摇头:“不必,在家等我。”
这些年出门在外,鹿安清要是每次遇事,都靠他那跛脚,可怎么都赶不及的。
他让阿语去后屋取点东西,阿语虽不解,也去了,等回转到前院,就发现庭院空无一人。
…
鹿安清悄然从屋檐落下,一路上的百姓就好像没看到他这个人,哪怕他刚刚从高空落下,都不觉得奇怪。
城南商铺民居较多,此时正午,在外走动的人少了些,同华巷里,还能听到几户人家细细交谈的动静。
鹿安清立在阴影处。
同华巷深处,一团怪异的雾气漂浮,它已经笼罩了同华巷与其他几条巷子,正在恣意舒展着诡谲的触手。
腥臭扑鼻而来,鹿安清却面不改色。
他手中咒令微亮。
只一瞬,恣意扩张的触手突地一顿,仿佛无数只不存在的眼睛,不存在的视线,落在了鹿安清的身上。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划开咒令,数十道亮着微光的咒飞往四处,悬浮在四面八方的民宅外。
是隔绝的阵,也是保护之意。
鹿安清无声无息地走入那团诡谲、庞大的雾气之中。
史馆。
正在低头查看记录的明武猛地起身,与身边数位祝史一起,露出了同样肃然的神情。
——阵。
同为祝史,这么近的距离,他们都能感觉到那隐约的波动。
京都,出现了灾祸?!
是哪个祝史动手了?
史馆的普通史官尚在议事,便见十数祝史强行出门,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鹿安清有时候会觉得,他的身上,存在有着……如同那些怪物一样的意识触手。
他的意识似乎,能够看得更远,碰到更多!
他划开咒光,黄芒撕碎了一段雾气。
无形间,他的意识好似化作看不见的东西,顺从着鹿安清的心意,冲进雾气堆里势如破竹地厮杀起来。
鹿安清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在半空,猎猎风声卷起他的衣袍,在灾祸的狂啸声里,他的动作越发凌厉。
【¢人……∮?……£杀¤¢……】
灾祸的心声如同呓语,每次倾听都好像重重砸在他神经上,鹿安清的身体开始浮现出怪异的黑纹,熟悉的酸痛蔓延而上,却令这个疲倦的男人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正因为熟悉,身体反倒更加畅快。
咻咻——
灾祸的身体被看不见的东西撕裂开,借由读心瞬间的接触,鹿安清本能地将自己的意识抛甩出去。
在触碰到灾祸的瞬间,听不见的爆鸣声席卷了城南,还没赶到的祝史们只觉得耳朵刺痛,险些在半空落下。
明武等人心中大骇,提速赶往了城南。
同华巷就在眼前,刚才骤然的震动,令许多人都以为是地动翻身,吓得夺门而出,一时间,焦急,害怕,惶恐,畏惧,如此种种情绪,心声不断,难以平复。
【救命啊啊啊啊——】
【地龙翻身吗!】
【得去找姥姥,她会吓坏的!】
【小宝去哪了,小宝,小宝……】
【贱皮子,趁机给跑了,别让我逮到你!】
【呜呜呜我好害怕】
【我的钱,我的钱掉哪了……】
同华巷里,脚步声连叠,倚靠在角落里的鹿安清,就变得不显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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