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姚英为皇帝服侍好,趁着低头整理腰带的时候,方才开口:“官家,皇后……”
“皇后的性格便是如此,寡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小内侍正奉上来茶水,淡淡的茶香在殿内荡开。
明康帝挥袖坐下,屈指弹了弹杯盏,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觉得,这鹿安清如何?”
皇帝不欲再谈宁皇后,姚英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触霉头。
姚英:“鹿祝史此人性情内敛,有能力,却不爱邀功,不喜束缚。倒是和鹿家人,有些不同。”
鹿家是世家大门,绵延数百年。
这样的豪门世家有低调行事者,也有嚣张跋扈者。许多时候一想起鹿家,便会想到后者。
“鹿家的人总是傲慢些,这鹿安清倒是与他们别有不同。”明康帝淡淡地说道,“查出来什么了吗?”
以鹿家的行事风格,在鹿安清扬名的第一天起,鹿家就该登门了,可到今日,都没什么动静,这其中必定有古怪。
姚英声音低了些,“官家……”
他靠近明康帝,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明康帝的神情微妙,“怨不得。”
他微昂起头,沉思片刻。
“去把子羽叫来。”
姚英微愣,自打明康帝废除了太子后,这过去数年,除了寥寥的碰面外,就从未主动召见他。
明康帝对公西子羽的厌弃十分明显,也正因为如此,四皇子才敢那么冲动直接去思庸宫。
就算得罪了皇后,可宁皇后甚是公正,也不多怕。
若非四皇子发了疯去伤了公西子羽,他也不至于那么惶恐……毕竟去思庸宫是一回事,伤了公西子羽,那又是另一回事。
姚英欠身:“唯。”
皇帝方叫了太史令进宫,现在又让公西子羽前来,怕是心里已有猜测。
…
滴答——
晨起露水,三两下摔碎在绿叶上,滚开如白玉珠的小碎碎。
在鹿安清耳边,却好似炸|开的雷鸣。
他的感官,在触须与那团黑暗冲撞后,彻底失控了。无数洪流从外界倾注而来,几乎覆没了他。
宁皇后离开德天殿带着太医他们没有回凤仪宫而是直接去了慈宁宫——
刘明德的身上带着刘顺德的熏香他们在顺应门见了一面都是藏影的人现在刘明德睡着了踢掉了被子——
明康帝在不断咳嗽呼吸时有异响灾祸的袭击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姚英出门吩咐侍卫去思庸宫将公西子羽带到德天殿——
无意识的,完全无意识的,鹿安清放大的感官一瞬间蔓延到了思庸宫。
寂静。无声。稚鸟飞过。翅膀声。风声。温暖的阳光(滚烫的)。摇曳的灯笼。咔哒。门被推开。男人。非石。像非石的男人。空气穿过鼻端。呼吸。德天殿在找主子不到一刻钟后就会来——
呼——哈——
耳道黏糊糊的水声响起,有什么东西钻进他的耳朵,在窸窸窣窣地爬行着,那些小小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连带着恶心的颤栗在身体回荡。
恶意。
他模糊地感觉到这点。
被这显而易见就在身体的变化拉了回来。
占有欲。
一只灵巧的手打开了他的衣襟,赤|裸地贴在他的心口,紧绷用力的程度像是要将心给掏出来。
“……■■■……”
【……鹿&@……安清……】
多稀罕,扭曲的心音。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鹿安清的理智艰难抬头。
混乱无序的片段仍然挤占了他大片大片的思绪,可在微小、谨慎的一部分里,鹿安清挣扎抓住了一点点清醒。
屋舍。皇宫。
他在皇城里的住处。
他在皇城里的住处里遇到了一只灾祸。
还是那一只。
只是似乎从疯狂的野兽蜕变成了稍微有理智的野兽。
一只赤|裸裸的怪物。
那他现在……
鹿安清从脖子的刺痛里,隐隐约约感觉到现在的不妙。
他的感官再度失控,整个人都无法控制住神智,这个情况下,他根本无法让意识浮出海面,只能任由着那只怪物……
“呜……”
他的身躯开始哆嗦起来。
愤怒与羞耻在鹿安清的心里翻涌。
他必须让感官恢复正常。
之前鹿安清问过江臣,他和明武之间并没有其他的联系,更别说能够在彼此的意识里说话,对他们来说最亲密的接触无疑是每一次战斗时互相联系上的能力……能力……契合的祝史……
鹿安清上一次失控,是在公西子羽的“帮助”里。
他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影响着鹿安清对自己身体的操控,这种力量非常可怕,也正是那一日他去拜访太史令这位老师的缘故……
——公西子羽。
鹿安清总算模糊地抓住了重点。
他没再挣扎着浮出海面,而是更深,更加沉地落下去,沉|沦在幽暗、无声的海底。
去抓住那一瞬触须的根源。
鹿安清再度出现在那片雪山。
只是甫一出现,他就察觉到此地与之前截然不同。
原本银装素裹,被素白覆盖的连绵雪山正在不断融化,天地间的澄澈正在被一种灰红色覆盖,变得无比刺目。鹿安清低头看着脚边的湖面,斑驳裂开的镜面分叉出无数的裂痕,好似随时随地都能裂开。
不管公西子羽的意识里到底藏着什么怪物,它都要逃出来了。
湖面下摇曳的巨硕之物仿佛觉察到鹿安清的到来,愈发癫狂地撞上开裂的湖面,每一次撞击,都会有不祥的破碎声响起。
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开裂。
鹿安清:“……”
他原本还想请公西子羽施以援手,如今看着,这位更像是自身难保。
“鹿安清。”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这片灾难的景象里响起,仿佛还有几分浅浅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
鹿安清:“……你要死了?”
公西子羽:“真是失礼的人呢,我还好端端地活着。”
“你不在思庸宫。”
“我,的确不在思庸宫。”公西子羽温柔地回应着鹿安清,好像他的意识并没有翻山倒海,“你是怎么知道的?”
鹿安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官家派人去找你了。”他说完这话,就后退一步,“抱歉闯入其中,臣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条雪白的绸带飞快地缠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并不大,不是刻意地束缚,只是阻止他离开罢。
“你来寻我,想必是有事要我帮忙,是何事,怎不说来听听?”
明康帝找公西子羽,明显是为了上次启明殿的事情。皇帝很谨慎,也很多疑。当日在场的所有人,肯定都会被明康帝派人一一查过,而公西子羽,是这么多人里,身份最特殊的一个。
他身为废子,那日本不该出现在启明殿。
而以公西子羽的性子,也的确不会出现在那里。
皇太后宠爱他,公西子羽要是真想和太后见面,有种种办法,又怎么会赶去启明殿,偏要在无数使臣的面前露脸?
……要么,公西子羽的能力,远超明康帝所想,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察觉到了灾祸的存在,那这已经到了皇帝无法控制的地步;要么,便是他另有图谋,欲要在这般重大的场合露面。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对公西子羽很不利。
鹿安清请他帮忙时,未必没想到这点,公西子羽在意识里率性答应时,也未必不知后果。
然前事还未消除影响,后事又再起,对公西子羽定然是件麻烦,更别说,他现在的意识景象简直是翻天覆地,鹿安清自然不愿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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