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眼见李恕还不肯放弃说服他,索性装作生气地把药罐一摔,吓得李恕立刻把手伸出来。
淮王妃还在哭,哭到停不下来,淮王便把她揽到怀里去,安慰似的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蓁蓁,不要哭,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受苦。”
言罢隐忍地咬一下腮,又转头看李恕。
“还有阿恕,你也不要怕,更不要再插手这些争斗,让皇兄自己去和老六谈,别再连累你受伤。”
李恕欲言又止,却叫淮王把脸皮捏住了。
“阿恕,你也老大不小了,先静下心来成亲,不要再理这些腌臜事。哦对了,你前阵子不是和我说,相中我府里那个琴师了么?”淮王捏着李恕的脸扯了扯,哄小孩似的,“从前有母妃在,母妃让你娶薛家女,我总不好再劝她,但眼下母妃去了,我就替你做这个主,把那琴师送给你做王妃,你看好不好?”
李恕听得愣了一下,连忙说:“不,不,大皇兄,那薛家女钱财万贯,娶她回来对我们更有利,而且我也并非、并非真有多喜欢……”
淮王就扳起脸来训他,很严肃地说:“阿恕,做人要有始有终,你既不喜薛家女,娶她做什么?况且凡事有利就有弊,一旦拿到那些原本就不该属于我们的财,总会在其他地方吃亏的。”
第102章 父子
粗略确定目标之后, 新的替罪羊就变得很好找,证据链也很好做。
李熙为此忙了好些天,直到事情慢慢变得有眉目, 承乾帝却忽然单独召见了他。
自从李熙回来后, 承乾帝从没单独召见过他。
由于事发突然, 李熙对此没什么准备, 甚至连派人去知会裴怀恩一声都来不及, 就匆匆忙忙地跟着前来传旨的福顺进了宫。
实际上, 那日朝会过后, 承乾帝已鲜少再喊裴怀恩进宫伺候。
是日,天气正好。李熙在福顺的提醒下, 经正门进入承乾帝用于养病的高阳殿,向承乾帝请安。
和李熙刚回来那时相比,承乾帝如今才算是真的老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抬手招李熙近前来,面色是久病后的灰青。
李熙便上前去, 有些忐忑地跪在承乾帝床头,以为承乾帝是想问他那些案子的进展。
却不想承乾帝竟只是伸出手来, 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把他闹得愣住一下,诧异地抬头。
父亲这角色在李熙的生命中缺席太久了, 以至于让他还没学会该怎样和“父亲”相处,眼中只有仇恨和君臣,没半点温度。
李熙对面,承乾帝见状, 便知李熙是误会了,忍不住叹息道:“熙儿, 你不要怕,朕今日召你来,并非是要为难你,朕知你这阵子把所有事情都办的很好。”
李熙闻言攥一下拳,但面色未改。
果不其然,自从那日朝会后,承乾帝便看到了他,不再任由他在京中自生自灭。
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承乾帝终于将他看在了眼里,令他求仁得仁。坏在承乾帝终于将他看在了眼里,开始对他的所作所为有监视和防备,使他不能再暗度陈仓。
思及此,李熙连忙再拜,斟酌着说:“父皇,您只管安心养病,一切都有儿臣在,待您日后病体康健,儿臣……”
承乾帝摆摆手打断了他。
“朕痊愈不了了,朕知道。”承乾帝疲惫地阖眼,摇头说,“熙儿,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朕决计活不过今年冬天。”
李熙猛然抬首。
原来是因为着急了么?所以才会在看到他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时,便急慌慌地召他觐见,而非等到真的尘埃落定之后?
毕竟……毕竟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需要交代的还很多,还要留出些时间给他熟悉朝堂。
承乾帝见李熙如此,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
“很惊讶么?”承乾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他,“顺妃之死是意料之外,却也恰好可以做个试探。熙儿,你手中的证据链毫无破绽,一定可以把南月使臣应付过去,朕老了,等过些天使臣们来了,你去替朕招待他们好不好?”
李熙目光复杂。
原本还以为得再等些日子,至少也得等到把这件事做完,未料承乾帝现在就敢让他去接待南月使臣了,看来是对他手中的人选和证据很满意,不想再多拖延。
只是……
李熙强忍欢喜,皱眉说:“可是父皇,那些使臣们来长澹,原也不是为了看望顺妃,而是为了与您商讨明年的边境贸易问题,您若不出面,儿臣该找谁拿主意呢。”
承乾帝就说:“无妨,你自己看着办,不必事无巨细地禀报给朕,朕明年都该进棺材了。”
李熙毫不意外地垂首应是,但出声安慰说:“父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父皇福如东海,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承乾帝没表情地看了他一会,而后倏地笑了。
“熙儿,你若真有意争,就还是盼朕死得早些吧,就像朕当年盼先帝能死的早点一样。”承乾帝语带调侃地说,“毕竟你我父子心里都有数,朕若还能再活,首选必不会是你。因为朕知道你是借谁的手爬上来,但朕不怪你,朕只希望你把屁股擦干净,日后能做一个无人可左右的,真正的君王。”
李熙无言应答,但对承乾帝话里的提醒听得明白,也知道承乾帝考虑得对。
与在京中盘踞数年的其他皇子们相比,李熙想,他回京不过才一年,根基也未稳,恐怕很难压住那些有功劳傍身的老臣,需得费些时日和手段,更别提还有裴怀恩这样的麻烦在他身边虎视眈眈。
只是因为其他几个皇子都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再重新熬出头,名正言顺地从承乾帝手里接过立储诏书,方才便宜了他。
李熙想到这里,便垂眼说:“父皇放心。”
承乾帝嗯了声,想再抬手摸摸李熙的头,但最终没有动。
“熙儿,事到如今,朕真后悔啊。”承乾帝说,“朕该听礼部的话,早早就立太子,朕该……朕该早早就立了你,把你养在京中啊。”
李熙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冷静地劝道:“父皇,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早早定下位置就能避免争斗,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死于非命的君王。”
承乾帝眼中有了些光亮,欣慰地打量着李熙,半晌说:“熙儿,你可真是会安慰人,听你这样一说,朕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李熙偏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种装出来的父慈子孝没什么意思,李熙想告辞了。
但承乾帝却不许他走。承乾帝强撑着坐起来,拉住他的手说:“熙儿,你大约不知道,朕当年与你的母妃也算情意深重,若非有小人陷害,朕又怎么舍得把你送去那苦寒之地?朕会把你养在宫里,立你做储君——朕早便与你母妃提起过此事,宫中人人都知道。”
李熙听见承乾帝提淑妃,表情略有松动,重又转身跪下来,替承乾帝掩了掩被子。
李熙忍不住有点好奇地问:“父皇,我母妃她……年轻时是个怎样的女子?”
承乾帝听罢落寞地看了眼李熙的脸,目光越过李熙,看向李熙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母妃是天底下最明媚的女子,像翱翔在天空的鹰,肆意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永远焕发生机。”承乾帝不无怀念地说,“可她真是太不守规矩了,她与这深宫格格不入,与其他妃子也相处不好,常常受人陷害,若非有朕护着,恐怕入宫不到半年就没了。所以、所以朕才会在升她妃位的时候,特意为她选了这个‘淑’字,指望她能从此收敛,恬静柔淑些。”
李熙听得在心里冷笑。
淑,宁,顺,惠。这宫中妃子们的封号,有哪个不是由承乾帝亲自挑选,寄托了承乾帝对她们最深切的期望。
正出神,却听承乾帝紧接着又说:“熙儿,不论你信不信,朕其实从没忘记过有你这么个儿子。当年钦天监说你是灾祸,建议朕将你尽早处理掉,朕却执意留你生路,只将你送去了边关,也没有拿掉你母妃为你取的名,依旧唤你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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