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大抵是他想多了。李熙在心里琢磨着,或许裴怀恩这样对他,并非是因为恨他这个人,而是恨他这个“承乾帝儿子”的身份。
裴怀恩近日常去昭平公主府,似是看上了李长乐那刚刚降生不久的孩儿,有意着手栽培。
事已至此,外界都传承乾帝的亲生儿女死得死疯得疯,远嫁的远嫁,裴怀恩这是真想绝他李家的种,只不知远在封地的老三和老四如今怎样了,是否也像他这般,叫人家下手喂了药,终日只得缠绵病榻。
被关到第十七日的时候,李熙终于低头学乖了,就算没被下药,也愿意在裴怀恩朝他走过来时讨好地伸出手,或是仰脸笑一笑,将满身锋芒重新藏回温驯可怜的皮囊里,就像他在大沧做质子那会,叫人打了骂了也不吭一声。
因为总得先平安活下来,总得让裴怀恩知道他还有用,并且也愿意被用。
否则,若有朝一日真做了弃子,叫裴怀恩下定决心,把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扶起来,他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裴怀恩对他的配合也很满意,因着原本就与李长乐不对付,眼见着他日渐乖巧,便顺势与李长乐断了联系,不再去公主府了。
等到第十八日入夜,裴怀恩来见他时,终于给他送了身新做的衣裳,告诉他接下来可以上早朝,但前提是让他今后每天早上睡起来,都先自己选一样东西含着,若是哪天觉得不想含,或是含不住了,哪天就罢朝。
经历这么多之后,李熙早让裴怀恩折腾的麻木了,连恨意也变得隐晦,竟然真在和裴怀恩的日常相处中,渐渐又重新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新的平衡和之前那种平衡不一样,李熙能感觉到。现在他和裴怀恩之间正绷着根仿佛随时都会断掉的弦,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再也经不住一丁点波折。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邵毅轩教给他的,而他与裴怀恩来日方长,在有过鲜血淋漓的挣扎后,他变得愿意等,等他眼前这条艳丽的毒蛇打盹——他已经吃过一次心急的亏,他不能再心急。
抱着这样的心思,李熙变得越来越听话,而裴怀恩对此乐见其成,还很开心地给他取了弱冠的字,喊他团团。
团团是裴怀恩养的那只白老虎的名字,那虎老了,最近似是吃着了脏东西,精神一直不振。李熙见过它,也知道这名字里没任何祝福,纯粹只是裴怀恩对他的亵玩,但他不在意。
为了能再上朝,李熙最终答应了裴怀恩的提议,因为终日身体不适,开始变得出入都乘软轿,不敢再随意骑马了。
就这么又过了些日子,待到二月末时,李熙已经可以在裴怀恩常去的几座宫殿中随意走动,能自由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
朝中的事也不难处理,裴怀恩说到做到,只要李熙够听话,诸如赋税,赈灾,修建水利工程等事务,裴怀恩都不插手,日常由着李熙自己批折子。
可一旦涉及到官员的考核与升降,或是想要成立什么新的监察衙门,裴怀恩则一概不准李熙擅自点头,非得亲自过目才安心。
妃子也不许选,让李熙全部找理由敷衍过去,若是哪天有人催得急了,就干脆拖下去打板子。
就这么着,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看在外人眼中,就像是真的回到了从前,偶尔也会坐在一起品品茶,或是闲话两句——没有人知道李熙每天早起时会多么煎熬,直到春闱的结果批下来,与此同时,杨思贤病重的消息也传入宫中。
听闻杨思贤病得快死了,裴怀恩想去探望,但杨思贤不许他进门。无法,裴怀恩只得破例带李熙出宫,并且没再往李熙身上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怀恩想借李熙的面子去探望杨思贤,就像李熙当初借他的面子,在杨思贤面前替王二牵线一样。
杨府清贫如旧。路上,裴怀恩想不到杨思贤为何会忽然这样疏远他,便将目光移向在他身旁昏昏欲睡的李熙,数次欲言又止,看着就像是有话想问李熙,却又碍于脸面没开口。
第126章 病骨
有药物作祟, 李熙近日精神萎靡,陷在睡眠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裴怀恩见着他那副无辜模样就烦,因为猜不到缘由, 索性就把这阵子被杨思贤疏远的怨气, 一股脑全发泄在了李熙身上, 皱眉喊李熙醒来。
李熙昨夜没睡好, 这会正疲惫, 忽然被裴怀恩强逼着睁开眼, 只觉头疼欲裂。
裴怀恩看他睡眼惺忪, 本能就抬手,却又因为想起此行是为了去见杨思贤, 方才悻悻把手放下来。
不能在李熙脸上留伤痕,会被杨思贤看出端倪。
但裴怀恩的这个举动却像是刺激到了李熙,令李熙条件反射似的挨过来, 伸手讨好地抱住了他。
这是裴怀恩前阵子教给李熙的,无论何时何地, 裴怀恩可以依着心情处置或丢开李熙,但李熙却不能绷着脸不亲近裴怀恩。
“……厂公, 我已睡醒了。”
眼见着裴怀恩脸色不好,李熙心中戒备,连忙出声说:
“厂公, 你放心,我在老师面前不会乱说话。”
哄一个猜忌心重的人放松警惕得很长时间,眼下裴怀恩对他看得严,李熙不会傻到借此次出宫的机会做什么。
裴怀恩听见李熙这样说, 脾气才勉强变好些。他松松环抱着李熙,顺势就往李熙的领子里摸。
这顶软轿还且得晃一会, 才能从皇宫晃到杨府去,既然脸不能动,裴怀恩便蜷指勾到穿在李熙身上的那小链儿。
只是随手拽两下,李熙便难耐地喘息,凑近亲吻裴怀恩的耳。
“厂公,饶了我这回,让我夜里再做给你看。”李熙满面潮红地哄着裴怀恩说,“外面人多眼杂……总归不尽兴。”
裴怀恩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却没立刻把手从李熙身上收回来,只是逗弄小猫似的抚摸着他。
其实裴怀恩现在很少会真的对李熙动手了,比起他们两个从前那种情到浓时的耳鬓厮磨,裴怀恩现在更喜欢摸摸李熙,或是看李熙自己做。
“自本督回京来,阁老便不许本督再进门了。”裴怀恩侧首看李熙,语气平淡地问他,“李熙,是不是你之前对阁老说过什么。”
李熙眼皮一跳,想起当初是杨思贤帮他查的案。
“真没说什么。”因为不敢再看裴怀恩的眼睛,李熙低下头去,斟酌着说,“我已许久未见老师了,就连他如今病重这消息,也是从你口中听来的。”
裴怀恩对杨思贤还存着点敬重,不能叫裴怀恩知道杨思贤查过他。李熙思索着,否则的话,若被裴怀恩知道,杨思贤是因为看清裴怀恩的心思才发怒,恐怕会连累杨家不得善终——毕竟杨思贤从前不知裴怀恩这样疯,一直都表现得对裴怀恩很是理解,从没这样冷淡过。
裴怀恩近来已经杀疯了,他是真的在按那份名录下令,从前往后的一个接一个画红圈。而在此事上,若杨府对裴怀恩的态度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那么杨府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好在裴怀恩也没真觉着能从李熙嘴里问出什么答案来,闻言只轻蔑一笑。
“如此,想是本督最近做得有点过,惹阁老与本督闹脾气了。”裴怀恩有些伤怀地自言自语着,少顷又不厌其烦地嘱咐李熙,皱眉说,“等过会到了杨府,见着阁老,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李熙听罢就点头,连声说:“知道,老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痊愈,我会依约劝他答应见你,与你说说话的。”
裴怀恩再点头,把手从李熙领子里抽出来,转身替李熙整理衣襟。
已经开春了,但李熙因为怕冷,也因为颈子上有掐痕,日常还穿身厚重的狐裘。
裴怀恩替李熙抻领子。毛茸茸的狐狸皮把李熙纤细的颈子团团包围,挠得他有点痒,让他禁不住打喷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泛红的鼻尖。
“阿——阿嚏!”那领子束得李熙太紧了,让他眼角都浸出点喘不顺气的湿润,没忍住抗议说,“好了,可以了,老师看不到的——厂公,你真要把我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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