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炎定并未阻止他们。
邹大不敌,被逼至崖边,眼见前后左右生路断绝,他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仿似洪钟大吕,亦如春雷惊梦,颇有壮士末路之凄怆悲凉。
隔着熊熊烈火,邹大对高炎定道:“记着,我会回来找你,你的项上头颅暂且记着,我要你下半生永远活在心惊胆战之中,永无安眠之日!”说罢,他侧过脸与明琬琰的尸身亲昵地靠了靠,随后决然地纵身一跃,破开山间野雾,消失在有如兽口的深渊之下。
第219章 天下归心
“景宸!”高炎定砍断锁链,将奄奄一息的明景宸搂在怀中。
此时火势又比方才更大了,放眼眺望下山的路,火焰龙腾蛇舞,在山林中肆虐,数人高的火墙几乎将半座神微山铸成了人间炼狱。
再不走便真的只能被困死在山上了。
高炎定忍着身上的痛将人打横抱起,刚要走,忽见怀中人抬手搂住他颈项,脖子里温热湿润一片。他心头一软,温声道:“都结束了,我们立刻回北地去,再也不分开!”
许是这话勾起了明景宸的情绪,高炎定只觉得脖子里的眼泪泛滥成汪洋,让劫后余生的他又欢喜又酸楚。
明景宸抬起湿漉漉的脸,喉间哽着呜咽,喃喃道:“高炎定……我当你……真的死了……你没死就好……你没死就好……”
高炎定亲了亲他眼睛,笑道:“我若死了,岂不是让你负罪半生,我怎么舍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俩都算不上好人,注定要长长久久,遗祸人间。”
潘吉见他俩还有闲心在火海里你侬我侬,而自己差点就要被浓烟呛得直接憋死过去了,便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王爷,景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等下了山再说,现在逃命要紧!”
高炎定拔腿就要走,却被明景宸揪住了衣襟,起初他还不解,等看到明景宸闪烁的目光以及一旁生死未知的天授帝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扪心自问,他恨不得天授帝死个十回八回,如果没有这个人,明景宸也不会一而再地弃自己而去。
只是在对方祈求的目光中,再多的愤恨也只能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高炎定冷着脸对潘吉道:“去看看死了没,如果没死,你就当他是你亲爷爷,把他背下山去。”
潘吉满心拒绝,他也恨不得天授帝就死在这儿,只是高炎定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探了探老皇帝的脖子,不禁失望地道:“还有脉搏。只是……”
“只是什么?”在听到天授帝未死后,高炎定明显感觉到怀中人浑身一松,但在那句“只是”出口后又像一把绷紧的弓,连呼吸都为之一滞。他心底的酸气咕嘟嘟地冒泡,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能把气撒在潘吉身上,“有屁快放!”
潘吉很是为难,“只是……只是属下可没有这样的爷爷,属下能不背他么?”
高炎定虎目一瞪,“啰嗦什么!还不快点背上!”
潘吉欲哭无泪,只能将天授帝驮起。老皇帝养尊处优多年,身材圆润,分量还真不小。潘吉愁眉苦脸,只觉得自己背上仿佛压了座山,背着这么个祖宗别说下山逃命,能顺利走到半山腰已是千难万难。
更寒心的是他那几个亲卫弟兄,往日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可到了需要他们帮把手的节骨眼上,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高炎定一行几人在燃烧的山林中穿梭,好几次险象环生,差点真的被困死在火海中,好在几经波折后他们顺利回到半山腰的揽仙台。
山上的火势已经大肆蔓延至此,随处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羽林卫和禁军扛着水龙、溅桶以及斧锯、绳索在各处砍树灭火,以防山火再往下扩散。
高炎定懒得再去和那群各怀心思的京官虚与委蛇,便对潘吉道:“你去把老头送回去。”
潘吉巴不得立刻就能卸货,眼巴巴地问:“属下该把人交给谁?那个姓郭的?山上乱成这样,他们这帮人恐怕早就逃回皇城去了。”
高炎定想了想道:“姓郭的已经得知我的行踪,若把人交给他,咱们恐怕会被卸磨杀驴。这样,你带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宫门口,只说人是咱们镇北王府从逆贼手中拼死救下的,让越多人得知越好。今夜蠢蠢欲动的又何止姓郭的一家,咱们只需把人交出去再拱一把火,作壁上观就成了。”
潘吉嘿嘿一笑,带着人乐颠颠地往山下跑去。
高炎定摸摸怀中明景宸冰凉的脸颊,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残酷地揭穿事实,“别看了,薛苍术的话你忘了么?他活不了多久了,况且经此一事,帝京之中有的是盼着他早一刻咽气的人,你心里分明是清楚不过的,不是么?”
明景宸嘴唇颤了颤,“我想……”
“我不准!”高炎定接过属下递来的披风盖在对方身上,眼底晦暗似有两团风暴,他边往山下走边道:“我说过,过去的宸王已经死了,你如今什么都不是,一个马上就要咽气的老皇帝,与你何干!皇帝驾崩自有礼部的人去操持,你留下来做什么?莫非还要为他守灵祭拜不成?”
山道上把守的禁军和羽林卫因为山上的一场大火早已形同虚设,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
薛苍术并几个亲卫一直守在山下,见到他们平安无事,立即牵了马儿迎了上来。
高炎定简单裹了伤口后抱着明景宸跃上马背,他一甩鞭子,向北策马奔去。
此时夜色融融,苍穹之上帝星暗淡,飘摇晃动,与风中残烛无异,道旁树影沙沙作响,如同群魔乱舞。
等行至北城门时,忽听滚着热浪的夜风中缥缈似幻地传来几声穿透天地的钟声。
“铛——铛——铛——”浑厚苍凉,梵音长传,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永无停歇。
明景宸泪水朦胧,数着那一下又一下的钟声,知道斯人已去,往事已矣。
高炎定同样听到了钟声,他胸膛内似乎也有一口大钟在作响,教人魂魄激荡,他紧紧将明景宸搂住,像是害怕对方会被这三万下钟声一块儿带走似的,竟比方才殊死搏斗时还要来得胆战心惊。他狠狠抽打身下坐骑,在黎明的第一道天光破开暗夜照在城楼之上,在城门轰隆作响被开启的那一刻,一马当先,卷着滚滚烟尘策马北去。
那钟声渐行渐远,却像镌刻在清晨的空气中,在每个人耳畔反复敲击回响。
明景宸忽然回头问他:“高炎定,你会反么?”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回答,便自嘲一笑,已然知晓了答案。
是啊,自己又何必自欺欺人到今日,早在两年前雪山初遇的那会儿,早在从戎黎回返在帐篷中见到那方物什的时候,他就该明白。
他抬头远望,此刻东方天际霞光万道,绚烂如织,他不禁又问:“高炎定,你会是个好皇帝么?”
高炎定深深看了他一眼,仍旧不作回答。***天授五十八年,帝崩,郭氏欲立昌王为帝,又有议立宗室稚子者,众议不合,遂致大乱。会王氏、薛氏数草莽乘乱攻帝京,围城三月,京中馁死者过半。明年春,镇北王挥军南下,势如破竹,清君侧,剿匪患,赈灾抚民,天下归心。事平,百官劝进,数辞不受,表三上,乃许。遂服衮冕,即皇帝位,国号大宸,天下归心。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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