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怀了崽(46)
“他……”
陆廷尉抢先出了声, 不想让幼老爷再度说出这十五匹布料已非丝绸之实,然而薛白一个眼神瞥过来, 眸底的寒意让陆廷尉一怔。
薛白缓缓地说:“本王问的是刘大人, 并非陆大人。”
陆廷尉勉强一笑,敛了敛心神, 低下头来不着痕迹地瞪了张员外一眼。
废物!
刘大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幼有为捻了捻张员外的这十五匹丝绸,说这十五匹丝绸并非出自他们布庄, 而且这十五匹……其实连丝绸都不是, 然而陆大人亲自前来触摸,却说这十五匹就是丝绸, 甚至还询问了堂下的百姓。”
薛白颔首道:“原来如此。”
幼老爷见他神色不咸不淡,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连忙补充道:“贤婿,我做这布料生意做了几十年, 怎么会分不清是不是丝绸?”
薛白倒未立即搭腔。
幼老爷又说:“贤婿,不然你来摸摸看这到底是不是丝绸。”
“让王爷来判断这布料可是丝绸,依下官来看,恐怕有所不妥。”陆廷尉虽然不想招惹薛白,但是见状只得拦着,毕竟此事是由他出面的。陆廷尉笑了笑,“王爷是幼有为的女婿,到底是一家人,还是该避些嫌的。”
幼老爷怒道:“避个屁!瞎子都能来公堂断案,凭什么到我女婿就不行了?”
“你!”
“王爷,您看见了。”陆廷尉被幼老爷当众责骂,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他冷笑一声,对薛白说:“您在这里,您这老丈人有恃无恐,自以为有人给他撑腰,恣意妄为。他究竟将这公堂视为了何地?”
刘大人摸了摸鼻子,退到一旁,不想成为神仙打架,遭殃的那个凡人。
“岳丈,今日主审的大人是刘大人。”
薛白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状似只是随口一提,“定不定你的罪,定什么罪,都是由刘大人亲自决断,陆大人来此,不过是从旁协助。”
说到这里,他一顿,平静地问陆廷尉:“陆大人,本王说得可对?”
陆廷尉自然明白,薛白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他的神色一变,却又无从辩驳,只得恨恨道:“王爷说得不错。”
薛白又问道:“依陆大人的意思,这十五匹的确是丝绸无误?”
“……是。”
“本王前两日听岳母说了一桩布庄趣闻。”薛白的神色不变,“江南布庄的生意向来比其他布庄的生意要好,时间久了,有人不免动了一些歪心思,雇人在江南布庄购置大量布匹,而后偷梁换柱,再上门索要赔偿。”
“岳丈,可有此事?”
幼老爷不知道薛白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没错。”
张员外忍不住撇清自己,“王爷,小人做的小本买卖,与这布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绝无可能是为了索要赔偿。”
薛白对此不予评价,只是说:“岳母告诉本王,此后由江南布庄所出的布料都会用一种特殊制剂研磨而成的墨,在末端三寸处写上一个“幼”字,平日不显,唯有遇水才会显出,且无法洗涤。”
“岳丈只顾争辩这十五匹布料是否是丝绸,却忘记可以直接以此方法来验证这十五匹布料究竟是不是出自江南布庄。”
幼老爷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都是让他们胡搅蛮缠的!”
无论是张员外还是陆廷尉,都不知道江南布庄的布还做的有这样的印记。张员外悄悄端详几眼陆廷尉的神色,不禁额头直冒冷汗,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居然还暗中在布料上做这样的手脚?”
幼老爷斜睨他一眼,“省得有人心怀不轨。”
当日张员外特意询问过江南布庄的学徒,学徒只道江南布庄的布料无论是成色还是质量,都优于其他布庄,他便没有再多问,给了些赏银便把人打发走了,夜里辗转难眠,便又将此事尽数告知于张夫人,张夫人为人泼辣大胆,一心只想从中多捞些油水儿,如今这十五匹以次充好的布料,都是出于她手笔。
张员外悔不当初,若是没有贪图这点银两,幼老爷也不会轻易发现不对。
这般想着,他畏畏缩缩地望了陆廷尉一眼。
只要证实这夹带有盐的十五匹丝绸并非出自江南布庄,便能洗清幼老爷的嫌疑,陆廷尉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略一思忖,说:“既然如此,王爷,下官这就派人到江南布庄取些布过来,一验究竟。”
陆廷尉已经打算好,既然江南布庄的布料都有此印记,那么便吩咐自己的人马到别的布庄取布,再命令他们私下买通几个江南布庄的伙计,若是薛白不肯善罢甘休,便让这几个伙计出面,表明这几匹布的确是从江南布庄买来的,便可瞒天过海。
“不必劳烦陆大人。”
薛白淡淡地说:“本王来此途经春熙街,顺陆取来了几匹江南布庄的布料。”
说罢,他击掌几下,江南布庄的掌柜抱着布匹挤开人群,走入公堂。
薛白意味深长地望向陆廷尉,“陆大人说得不错,毕竟幼有为是本王的岳丈,本王多少都应避嫌,是以特意请来了江南布庄的掌柜,让他来向诸位证实这几匹布是取自江南布庄,以及江南布庄的确会在每一匹布的相同位置,写上一个“幼”字。”
薛白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几欲堵死陆廷尉,让他无处发挥,只能恨恨地皱起了眉。
刘大人忙道:“既然如此,来人——上水!”
捕快提来一桶水,掌柜将每一匹布都展开以后,立到一侧,刘大人给自己的下属使了一个眼色,捕快抬手一淋,不多时,所有的布匹被完全浸湿,掌柜抱来的布匹在右下方纷纷显出一个“幼”字,而张员外带来的那十五匹布唯有一片濡湿。
幼老爷压根儿就不意外,“我们布庄的丝绸,最次等的都比这要好。”
说着,他拽来一匹没有显出字迹的布料,存心挤兑陆廷尉,“陆大人,这几匹布浸了水便褪色,怎么会是丝绸?”
“莫不是你们府中女眷用的丝绸,也会褪色?”
“想来陆大人鲜少亲自购置丝绸,是以辨认不清。”薛白慢条斯理道:“岳丈,不若改日赠予陆大人几匹江南布庄的上好丝绸,让陆大人熟悉一下真正的丝绸。”
幼老爷咧嘴一笑,“好说好说。”
答应下来以后,幼老爷想了想,又道:“陆大人试一试我们布庄的丝绸,若是喜欢,不必嫌价格太高,到别处买一些以次充好的货色,你只需报上自己的大名,我们江南布庄,白送都可以。”
陆廷尉只觉难堪不已,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用力地咬了咬后槽牙。
幼老爷还嫌不够,“陆大人千万别客气。”
陆廷尉阴测测地应声道:“自然不会客气。”
“好一个张志,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瞬息之间,情势急转直下,刘大人不再顾忌陆廷尉,他坐回原位,用力一拍抚尺,大声呵斥道:“还不快老实交代,为何陷害和幼有为?”
“大人,草民、草民……”
张员外嗫嚅几下,不敢再看陆廷尉的脸色,只磕着头结结巴巴地对刘大人说:“草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稍微定了定神,一口咬定道:“这十五匹布,就是当日学徒交予我的那十五匹,草民断不敢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是么。”
薛白的嗓音低沉,“张员外,本王问你,你当真没有偷梁换柱?”
张员外低下头,始终不肯坦白,“没、没有!”
薛白便又道:“刘大人,本王有一个疑问。”
刘大人说:“王爷请讲。”
“张员外与张夫人,统共育有三子一女,既然是为令千金筹备婚事,那么应当是这膝下唯一的女儿,张金莲。”薛白的余光瞥向不敢抬起头的张员外,稍微顿了顿,才又接口道:“只是这张金莲生来病弱,张员外与张夫人早在她五岁时,便已将人送入寒山观,带发修行。”
“张金莲机缘巧合之下,得了素云居士的点拨,发愿此生不嫁,”
薛白似笑非笑地问道:“张员外,本王颇是好奇,你是张夫人是如何说服她嫁给一个地痞流氓的。”
“你、你胡说八道!”
张员外的身体陡然一震。
他与张夫人从未声张过将张金莲送入了山上的道观,毕竟还存着要把女儿嫁出去的心思,是以若是有熟人相问,只道张金莲的身体不好,请来的算命先生说只能将其送往表亲家抚养,否则注定早夭。
张员外勉强稳了稳心神,安慰自己薛白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又道:“张金莲是我女儿,我怎么会将她许给地痞流氓?我害她做什么?”
薛白薄唇轻启道:“谋财害命。”
张员外求救似的望向陆廷尉,“陆大人,你快告诉王爷,我没有、我没有……”
陆廷尉暗道蠢材,不悦地说:“本官如何知道你有没有?”
张员外到底还是有些脑子的,知晓自己不能就这样彻底慌了神,一股脑地把陆廷尉抖出来,否则陆廷尉会不会遭殃,他不知道,但是自己一定会遭殃,下场凄凉。
他再度磕了一个头,对刘大人说:“大人,王爷想方设法为他的老丈人脱罪,草民可以体谅,但是草民着实不曾这般、这般……让猪油蒙了心,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往火坑里推,大人千万要明鉴!”
“张员外的一番说辞倒是冠冕堂皇。”薛白淡声道:“昨夜山间下了一场雨,山路不易,使得素云居士光是下山便几经波折,连同本王也险些未赶上升堂。既然如此,不若张员外与张夫人、素云居士、张小姐四人当面对峙。”
刘大人闻言立即拍案道:“来人,宣——张夫人、素云居士、张小姐上堂!”
张夫人让人扭送至此,身后跟着眼含泪水的张金莲与一身道袍的素云居士。张夫人对着张金莲破口大骂道:“我辛辛苦苦生下你来做什么?果然是个赔钱货,当年就应该直接掐死在襁褓里,养了你这么多年,竟伙同外人对付我!”
说到这里,她发狠扯了扯捆在身上的绳索,却没能扯开,扭头对愣在原地的张员外怒吼道:“你发什么愣?还不快来给我解开?”
张员外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替她解开绳索。
“民女见过诸位大人。”
张金莲生了一副好相貌,柳眉凤眼,即使一身粗布裙衫,也难掩风情。她轻轻一叩,幽幽地说:“民女便是张金莲,道号释尘。”
她虽不曾读过书,却得了素云居士的亲自教导,是以叙事井井有条,不紧不慢,“前些日子,家父来信,说是母亲得了急病,要民女下山侍奉左右。”
“民女自五岁起便在道观修行,的确未曾在父亲与母亲身边尽过孝道,尽管一心向道,但思来想去,还是向师父辞行,同家中的小厮下了山。”
张金莲说到此处,已是泣涕涟涟,“结果不想一入家门,便被锁进闺房,本该卧病在床的母亲坐在床畔,对民女说已经为我结了桩亲事。”
张夫人气急,一巴掌打向张金莲,竖起眉头责骂:“你这赔钱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素云居士皱了皱眉,制止道:“张夫人,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我女儿,管他是不是大庭广众,我都能打。”张夫人冷笑一声,“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倒是把她管教得好。说破嘴皮子都不肯嫁人,一心回道观侍奉你,究竟我是她娘,还是你是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