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言危行(66)
外面大雨磅礴,镇长热心留帮忙找羊的居民一起吃了顿晚饭。晚饭后,镇长家里的伞和雨具都被急着回家的人借走,狄斫夜里要回山上去,山路不好走,只能留下等雨变小。
眼见外面黑得连房屋轮廓都看不见了,狄斫再也坐不住,起身对镇长告别。他心里下定了的主意没人能改,镇长也没法拦。
镇长妻子不忍心让狄斫淋雨,进屋没多久,拿了件蓑衣出来,递给他:“阿斫,你穿着这个回去。外面雨大,别淋坏了,过两天还要进行祭祀呢。”
镇长不满道:“这都是老古董了,雨这么大哪里挡得住……要不今晚留在这里睡吧?”
“那可不行,我师弟还在等着我呢。”狄斫笑了笑,将蓑衣接在手里:“谢谢,明天我给您还来。”
“不用那么急,什么时候方便再来,送给你也不打紧。”镇长妻子说道,“路上慢点,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诶。”狄斫应了一声,披上蓑衣冲进夜雨中。
急促的脚步在雨点几乎要融合成一片,深棕的蓑衣披在身上极宽大,不时有雨水顺着缝隙渗入,没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湿透了。狄斫顾不得许多,心里惦记着小师弟,只顾埋头往回赶。
路过一条巷子,狄斫眼角闪过一点光,他脚步停了下来,折返几步。暗巷中一团模糊低矮的影子,光正是从那里发出的,狄斫仔细辨认才看出那是一把粉色的小伞。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人在外面晃?狄斫走近了,那把伞转动起来,伞下的人转向他这边,手电筒的光扩大了些,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那个总盯着他的生人。
秦霄蜀站起身,狄斫目测他身量起码一米八,粉色小伞勉强罩在头顶,实际上没起任何作用,他浑身像刚在水里泡过。
狄斫的少年身形在他面前不够看,他退后一点:“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第一次开口对秦霄蜀说话,嗓音清亮悦耳,透着一股少年人少见的沉稳。
秦霄蜀让开一点,露出腿边的狗:“它从今天下午就一直跟着我,好像是要求助。”
他原本已经回了旅馆,但外面突然下起大雨,而且没有要停的迹象,他还是借了胡娇的伞和手电筒出来看看。
那是镇上的流浪狗,母狗应该不久前刚下了崽,哺乳期的特征还非常显著。见它挪动时后腿有些不便利,狄斫蹲下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查看,后腿上巨大的伤口皮开肉绽,他忍不住语带怒气:“牲口。”
狄斫在它的头上轻抚:“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那狗听得懂人话一般,拖着伤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狄斫立刻跟在它身后,秦霄蜀不用思考,撑着那把可笑的粉色小伞当了队尾。
流浪狗回到一间只剩了半截的土砖房前,手电筒的光足以照亮大半空间。它的孩子就躺在几块破布上,四只小狗,其中一只已经不动了。
流浪狗舔着狄斫的手坐下,三只小奶狗急哄哄凑到母亲身边喝奶,但母狗站起来避开了它们。重复几次躲避的动作,狄斫终于意识到它是想让人把小狗带走。
可……板爷不怎么喜欢这些动物,擅自带回去恐怕难以说服。
狄斫犹豫着,身后的秦霄蜀收了伞:“它是想让我们照顾它的孩子呢。”
“你能养吗?”狄斫问道。
秦霄蜀笑了笑:“我没有办法一下子养这么多。”
“能养一只算一只吧。”狄斫目光落在小狗身上,饱含怜悯,“太小了,没有妈妈很难活下来。”
三只小奶狗花色不同,一只黄色,一只黑色,还有一只毛色纯白,只有头顶一块黑花。
狄斫拎着白色的小奶狗塞到秦霄蜀手里:“那这只好看,归你了。剩下两只我来想办法。”
秦霄蜀微愣:“你觉得好看,怎么不……”
狄斫一笑,眼中带着狡黠:“白毛太扎眼,藏不住。”他面色一整,严肃道,“既然你应承下要养着,可要好好养。”
“那是当然。”秦霄蜀不免郁闷,难道他看起来像会半路扔狗的人?
“我先走了,你也快回旅馆去。”狄斫不再与他多说,匆匆跑进雨里。
秦霄蜀忽然想起什么,冲着狄斫的背影大声喊道:“我的名字叫秦霄蜀!”
没有回应,只有立体环绕的雨声,砸在头顶的破瓦上,落在大片的水洼里。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秦霄蜀捏着手里的小奶狗,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个小东西,他哪里会养?小奶狗饿得张嘴嗷嗷叫,秦霄蜀越发惆怅起来。
作者有话说:
敲敲破碗乞讨海星
第48章 羊
接下来几日,秦霄蜀都能在路过祭台时见到狄斫,他会趁着吃完晚饭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的空当,去祭台周边溜几圈。
帮工的镇民警惕得很,生怕生人搞破坏,远远看见秦霄蜀就上前来轰人,导致秦霄蜀只能看着狄斫,却和他说不上一句话。
唯一得到的安慰是狄斫偶尔向他投来的视线。有时是不经意间看向他的方向,有时是被驱逐他的声音吸引。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没有半分杂质,甚至看起来不带一丝感情。
但秦霄蜀总能觉察出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沉稳表相下,隐藏克制着探究与好奇,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只有秦霄蜀能感受到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暗涌,不免令人心中雀跃窃喜。
离祭台不远处有临时搭建的围栏,中间分隔开。鸡鸭鹅都被放在一边,另一边专门用作圈养一头公羊。秦霄蜀不能靠近,便在周围流连,偶尔在围栏边上短暂停留。
秦霄蜀之前见到过那头羊,在大街上。
背脊是纯白的皮毛,腹部以下微微泛黄,可以看得出来原本纯净无杂色,只是不太干净。被狄斫牵在手里温顺安静,就算是被他骑在背上,也步伐稳健。
现在秦霄蜀怀疑自己对它温顺的评价是错觉,又或许是因为见到的是生人,所以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那头公羊被红绸系着,脖子上戴着青黑的金属铃铛,随着移动发出浑浊的响声。
察觉到生人的靠近,它停了下来,头转向生人的方向。睁圆的双目与秦霄蜀对视,然后身体调整了方位,双眼直直盯着他。
羊的头顶一对犄角生得弯曲,根部健硕坚硬,顶端尖锐部位的硬度也毫不减弱,谁也不会怀疑那对犄角能不费吹灰之力穿透躯体。
公羊壮硕的身躯看起来十分具有爆发力,即使是食草动物,强烈的攻击性仍旧无法忽视。仅仅是隔着围栏看它一眼,也像是来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霄蜀迅速回头,把寻来的室友吓了一跳。
秦霄蜀至今还没记住那个人的名字,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对方显然是想要拉近两人距离的。
“你在看什么?那头羊吗?”室友酝酿了半天,只问了这么一句。
秦霄蜀不发一言,漠然转身离开。他没有兴趣和别人说话。
那个人没有跟上来,这让秦霄蜀心里轻松了一点。他向来就不喜欢应付别人,那个人能有所自觉最好。
搭建布置祭台全由镇政府出资,包饭,伙食相当的不错,除了八菜一汤,还有餐后水果。
水果数量充足,分发下去还剩了不少,全被一股脑塞到了狄斫手里。捧着一堆水果站着犹豫了好一会儿,狄斫迈步向秦霄蜀走去,随手抓了几个放在秦霄蜀手里,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盯得手里几颗水果都快冒火花了,秦霄蜀按下激动,镇定自若地将它们装进口袋里,继续在一旁淡定围观。
果然,刷存在感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春祭前一日散得稍早,一切准备妥当,狄斫清点完毕,第二天清晨要早起,想着结束后一定要早点回去休息。
这几天晚上狄斫都没有睡好,疲倦不断发起进攻,他看四下无人,终于将身体放松下来。
笔挺的腰板一直绷着一股劲,放松下来反倒开始隐隐发疼,酸痛的肩背连带着后颈那一片无一处幸免,回去一定要让小苏好好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