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不准谈恋爱(96)
顾黎野看向站在车边清点军火的谢人间,伸手摸了摸耳垂。
谢人间高声指挥着一种将士,塞北的刺骨寒风撼不动他的威严。他就像一捧不灭的熊熊烈火,永远在风雪里发光发亮。
顾黎野这些天来也一直跟他一起吃饭,也留了个心眼观察过了。谢人间每次都不喝酒,最多抿一小口,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举着杯子装模作样,辣椒油也是一口不沾。
再看其他的将士,他们都嫌粥饭太清淡,直接把辣椒油往饭里倒,然后再把碗里的粥饭和辣椒油搅和一会儿,直把碗中物搅得像地狱的岩浆。光是看过去,顾黎野就觉得嗓子里辣的要冒烟。
这是他们在塞北活下去的法则。一口辣子一口酒,吞下去暖身暖胃来御寒。
但谢人间却好像违背了这条法则。
等到了晚上时,将士们聚在了一起,为这些军火开了一场小宴会。他们轮番来举杯庆祝,大鱼大肉都摆上了桌子,个个抹满了辣油,简直红的扎眼。
谢人间坐在他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麾下的将士们闹哄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下了酒碗,离开了。
顾黎野就坐在他旁边,见他这么快就走,道:“统领,这就走了?”
谢人间一个音儿都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顾黎野见留不住他,便低头去看了看他位置上的酒碗。这次他也是一口都没沾,端起来什么样,放下去时就还是什么样。
有将士见到此情此景,十分自觉地凑了过去。经过这么多日子的同甘共苦,他们已经丝毫不把顾黎野当外人了。有人上来就揽住了他的肩膀,大大咧咧的笑道:“嗨,先生就别在意啦!我们统领就是这样的!”
他们叫顾黎野作先生。因为他足智多谋,为他们出谋划策,他们认为他值这一声“先生”。
“他就是不喜欢这种场面。”又有人凑上来说,“我们这边没开过几次庆功宴,一是之前这边战况严峻,二就是统领他不喜欢。听说谢老将军在他小时候经常在家里经常花天酒地,女人成群结队的往家里领,一闹就闹到大半夜哩。”
……喔,原来是这样。
顾黎野明白了为什么谢人间这么讨厌热闹地方了——但还有一个问题。
顾黎野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怎么喝酒?我看他辣子也没怎么吃过。”
“……这个没怎么注意过。”一个将士挠了挠脸,说,“应该是他不喜欢吧?”
顾黎野沉默片刻,道:“你就没想过是他不会喝酒不能吃辣?”
“这怎么可能?”那人哈哈大笑两声,大力地拍了两下顾黎野的肩膀,道,“我们统领是什么人呐?他在阵前一站,外族都得吓掉一半胆子去呢!先生可能不知道,墙外头的那群外族管他叫“鸦”,因为在他们那儿,黑鸦就是代表不详的凶兆。”
“连外族都怕他,这么一个战神,肯定不会是吃不了辣喝不了酒的窝囊废!他只是不喜欢而已。
”
“……”
顾黎野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知道他不喜欢,那干什么不想办法给他换别的,还天天给他端上去?”
“他只是吃不了而已,又不是不能吃,再说了,他也没有要求换掉过。”
顾黎野:“……”
顾黎野也没有在这场宴会里泡的太久。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他就离开了。
夜晚的塞北很冷。一轮寒月挂在空中,寥寥星辰点缀其边。
顾黎野抬头看了会儿天,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走了。
他回到了谢人间的帅营里。一掀帘子进去,才发现谢人间并不在这里。
顾黎野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仍旧举杯对饮高声欢呼的将士们的吵闹声。
顾黎野愣了这么一会儿,就明白了什么,于是转身走向了塞北关,走上了城墙之上。
果不其然,他一上来,就看到谢人间正靠着墙坐着,手里端着个茶杯。
夜里风大,此处还高,正所谓高处不胜寒,顾黎野光是站着都感觉自己快被吹跑了。
他逆着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谢人间跟前,确定这个距离自己说的话不会被塞北夜里的无情狂风吹散之后,才开口叫了他一声:“统领。”
谢人间正专注地低头看着茶杯里的水想事情,被突然叫了一声,立刻吓得浑身一哆嗦,抬头一看,见是顾黎野,啧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宴会太吵,我跑出来了。”
“……不是。”谢人间揉了一把头发,道,“我是说,你怎么想到我会在这儿的。我可不信你大晚上散步能散到这种鬼地方来。”
“因为只有这里不会听到宴会的声音。”顾黎野道,“我听他们说,您很讨厌这种热闹的场面。打仗的人都是大嗓门,只要在军营里就肯定能听到他们吵,也就只有这里能逃开一劫了。”
谢人间撇了撇嘴。
顾黎野见他撇嘴,笑了一声:“看来我说对了。”
谢人间没做声,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他不说话,顾黎野就挨着他坐了下去,仰头看向天空,突然开口说:“您这是茶水吧?”
谢人间也不掩饰:“是。”
“您不会喝酒?”
谢人间:“……”
“也不会吃辣?”
谢人间:“…………你监视我?”
顾黎野转头看向他,说:“我每天跟您一起吃饭,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
这倒也是。
谢人间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低了些,伸手摩挲了一会儿杯壁,思忖了好久,才道:“觉得好笑吗。”
顾黎野低头看着他的手,闻言又抬头看向他的脸,问:“什么好笑?”
“堂堂一个边境军统领,酒也不会喝,辣也不会吃。”谢人间破天荒地笑了一声,说,“我是个一杯倒,酒不敢多喝,辣子更是一吃就呛到咳嗽,能把眼泪都咳出来……多丢脸。”
他觉得自己丢脸,可顾黎野却觉得没什么。人都有爱吃的不爱吃的,擅长的不擅长的,不擅长一样东西也并非是什么罪过。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出口,谢人间就又接着开了口,把他的话推回了肚子里。
“顾黎野。”谢人间转过头看向他,问,“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回统领,”顾黎野说,“三个月。”
“三个月。”谢人间喃喃重复了一遍,说,“我们一起打了三个月的仗了。”
“是。”
“时间挺长了。”
“是。”
“那你对这儿有什么想法没有?”谢人间喝了口茶水,说,“对边境军,我听取一下意见。”
“……”顾黎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统领,那我就直说了。”
谢人间端着茶杯喝茶:“直说呗。”
“我觉得,您被神化的太严重了。”
谢人间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像个雕塑似的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然后,缓慢又僵硬地把手放了下来,转头看向语出惊人却满脸平静的顾黎野,近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顾黎野毫无怯意地重复道:“我说,您被神化的太严重了。”
“……”
“我承认您战功累累,本事过人。但是,不论再怎么英勇,也不可能以血肉之躯比肩神明。”
“你也是个人,统领,你被砍上一刀也会受伤,也会死。你有资格不会喝酒,有资格不会吃辣,你有资格做你自己,而不是外族眼里的鸦,或者将士国民眼里的战神。”
“你是你自己。你得先是你自己,而后才是边境军的统领,是战神,是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