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差的一届魔教教主(24)
金麟儿舒服地蹭了蹭孙擎风。
不过多时,喧天锣鼓声从前方传来。
金麟儿刚刚安静片刻,又躁动起来,忍不住拔腿就往前跑。
反应过来自己还被孙擎风箍着,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孙擎风:“吱?”
他虽没有说出半个字,但一双黑白分明眼睛里,已经装满了话。
“不许装可怜。”孙擎风把金麟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头,认命地带他往前挤去看热闹。
金麟儿:“大哥,我已经十七岁了。”
孙擎风:“你就算你长到七十岁又如何?”
金麟儿原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再这样坐在孙擎风肩头,难免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惹孙擎风不开心。
但孙擎风坦坦荡荡,混不在意旁人目光。
金麟儿也坦然起来,摸了摸孙擎风的眉毛,帮他抹掉眉峰上的碎雪沫:“你不累吗?”
孙擎风:“你少说几句就好。”
看热闹的老百姓太多,已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金麟儿坐在孙擎风肩头,自是鹤立鸡群,伸长脖子张望,看到人群中央,竟有两只舞龙灯的队伍迎面对上了。
长龙一金一银,每条都有数十丈长,龙的身上坠着多彩的绸花,头顶、背上燃着一束束闪亮的烟火,照的巷子里亮如白昼。
金麟儿兴奋大喊:“快看快看,真漂亮!”
“莫乱动!掉下来你可别哭。”孙擎风双手按住金麟儿的大腿,生怕他乱动。
金麟儿双腿修长笔直,跟从前很不一样。
孙擎风按着他的腿,心道:这小魔头吃的不多,长的倒挺快。他恍然明白过来,金麟儿刚才吞吞吐吐,说什么“十七岁”,原来是在难为情。
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孙擎风认真思虑过后,觉得金麟儿还是很小,扛着抱着都没什么。再过上几年,等他再长大些,至少要长得跟自己一样高,自己扛着他,才不太合适。
孙擎风偷瞄金麟儿一眼,翻了个白眼,觉得就看他这副德性,想要长得跟自己一般高?再等两百年都不可能。瞬间觉得自己想那么多,真是吃饱了撑着。
孙擎风如此这般,细细思量,似乎早已忘记,一年前的腊八节,他抱着金麟儿在长安府逛夜市的时候,恶狠狠地说过的一句话——老子有病才会想天天都抱着你。
世事难料,因缘际会。
没承想,仅仅只是过了一年,他就已经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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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龙灯的队伍走过后,百姓们纷纷回到家中。
城里安静下来,孙擎风和金麟儿也出城赶回华山,守岁吃饺子。
空中无月,星斗满天,风吹雪满山。
回到积云府,孙擎风烧水煮饺子。
金麟儿把刚买回来的烟花爆竹往桌上一扔,兴奋地冲出洞府,来回跑着用簸箕把积雪铲掉,很快就打扫出一片空地,用来放爆竹。
金麟儿踢开门板,冲进洞府扑倒在桌上,随手抓了几个爆竹,风风火火地冲出去,边跑边喊:“大哥快点儿,放爆竹啦!”
孙擎风跟饺子较劲,弄得满头热汗,根本没工夫理会他,挥舞着大勺猛敲铁锅,扯着嗓子大喊:“当心些!”
“本教主还制服不了一根爆竹?”
金麟儿哼哼唧唧,扔掉小小的爆竹,自信满满地取出一个中等个头的烟花筒,在地上摆好。
他点燃手里的线香,忽然开始犹豫,因为从没玩过这个,生怕点然后来不及跑远,颤抖着手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燃引信。
金麟儿很苦恼,大喊:“孙护法何在?过来帮教主点爆竹!”
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夺走线香,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后推,继而点燃引信。
金灿灿的烟花冲天而起,如同千树金花瞬间绽放光华耀目。
大风扬起细碎的火花,仿佛漫天星辰坠地如雨。
“真好看!大哥……”
金麟儿几乎看呆了,一回头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竟不是孙擎风。
他看清来人,脸色由喜转惊,再变为既惊又喜:“师尊?”
花火还在燃烧,照亮了金麟儿的脸,白净清秀,眼珠乌黑明亮,是他自己原本的脸。
未待金麟儿解释,薛正阳已先开口,语气淡淡然,道:“你很像你娘。”
金麟儿听到这句话瞬间泪目,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憋出一句:“你、你来啦。”
薛正阳失笑:“你这烟花还有多少?别小气,拿几个给师父玩玩。”
金麟儿抹了把眼睛,打仗似的冲进积云府,被孙擎风骂了两句,告诉他师父来了,多下一碗饺子,然后就把所有烟花都抱出来扔在地上,拍拍手朝薛正阳说:“全都给你!”
薛正阳看着这一摊子烟花:“你可真大方。”
金麟儿:“我大哥最大方了,他对我特别好!正在给你煮饺子呢。师父,待会儿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守岁吧?”
薛正阳点头,笑道:“天策大将军亲手煮饺子,寻常人哪能吃到?我说什么都要尝上一口。”
金麟儿:“天策大将军?”
“做什么一惊一乍?捂好耳朵。”
薛正阳又点了两筒烟花,视线穿过火树银花,落在积云府的窗口。
孙擎风站在灶台边,低头包饺子。
他技艺娴熟,用筷子尖挑了一小团肉馅儿,抹到饺皮中心,两下吧皮卷好,再用筷子头沾了水,往饺皮上一抹,把两个角按在一起。
只不过他的力气太大,不时会把饺皮捏个对穿,弄得满手油星子。
薛正阳收回视线,道:“末那城孙家,世代为将戍边,两百年前倾城力阻鬼方侵攻,免大雍生灵涂炭,高祖亲封孙擎风为‘天策大将军’。此事骇人听闻,未曾载入史册,只在一位华山师祖的手札中有所提及。”
金麟儿:“原来你都知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娘跟爹在一起?”
薛正阳:“我若执意阻拦,你娘亲难道走的出华山?我拦她,是怕她后悔;不拦她,是怕她抱憾。思来想去,后悔总是要好过遗憾。你娘啊,多有主意的一个人?”
金麟儿先前已有猜测,但真正从薛正阳口中听到,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只点了点头:“你别怪我娘,怪我吧,她这么做,肯定都是因为要把我生出来。”
薛正阳哭笑不得:“你娘傻得冒烟,你可别学她。”
洞府内,孙擎风低着头,有意无意地往外瞟上两眼,就像做了什么对不起薛正阳的事,又或是紧张地准备接受他的检视一般。
他把砧板往窗边一放,挡住他们。
外头空地上,金麟儿站的远远的,伸长了手拿香去点烟花。
薛正阳嗤笑:“怕个什么?”
金麟儿煞有介事道:“会炸的!”
薛正阳躬身握住金麟儿的手,带他把爆竹点着,道:“越是凶险时刻,越是要冷静镇定看清敌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大哥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没教过你?”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像条离了水的大金鱼,在地上蹦来蹦去。
“教是教过,学也学了,可我太笨没学会。”金麟儿好不容易才能见薛正阳一面,抛出自己心底的疑问,“师父,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知难行易。我是觉得自己会越看越害怕,反而自乱阵脚,不如不看,求个心安。”
火光熄灭,爆竹燃尽,风中满是硝石的气味。
薛正阳一下就听出了金麟儿的言外之意,云淡风轻道:“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何故常怀忧虑,止步不前?俄而回首,碌碌半生,马齿徒增,不亦悲哉!”
金麟儿点点头,翻出来一个烟花筒,摆在地上放好。
薛正阳:“想做什么做就是了,譬如为师,想修道,携家带口就上了华山;想闭关,天子号令围攻青明山,当个屁放了。你想学武,那就勤勉修习,学不成是天资鲁钝,用不好是心术不正。天资鲁钝无药可救,心术不正仍能改邪归正。”
这想做就做的脾气,怕是在祖孙三代间一脉相传。
金麟儿自己拿起线香去点烟花。
引信碰到香火,瞬间燃烧起来,烟花窜至高空,像红日在夜空中炸裂。
金麟儿两眼晶亮,捂着耳朵哈哈大笑:“多谢师父指点!”
薛正阳许是闭关久了,没人说话,骤然从洞府里走出来,就拉着金麟儿问东问西。
堂堂一派掌门,啰啰嗦嗦像个寻常老头儿。
堂堂魔教教主,乖乖巧巧真就是个乖孙子。
薛正阳问过金麟儿读了什么经书,学了几招剑术。金麟儿明明没把跟朱焕的冲突告诉他,他却早已知道,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若再对上朱焕,不必留情面。若是被人欺负,定要打回去,生死勿论!有我给你撑腰,知不知道?别人可都没有。”
金麟儿傻笑点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两人谈起周行云。
薛正阳苦笑道:“你那周师兄天资高绝,但脑子不太好使,平日爱锄强扶弱,身上只剩两个铜板,都要送一文钱给乞丐。他发现你的秘密,竟来向我求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吃亏。”
金麟儿失笑:“师兄特别好,我会照看好他。”
“时辰到了,玩够了就回来吃饺子!”
孙擎风把砧板移开,靠在窗边大喊。
他没叫金麟儿的名字,无形中占了薛正阳的便宜,纵是心虚紧张,亦不肯输了气势。
三人围桌而坐,一起吃刚出锅的饺子。
薛正阳吃完便起身告辞。
他临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老旧的红纸信封,向金麟儿递过去,道:“我练武到了关键时刻,长则半年,短则三月,不得与外头联络。道士们伙食不好,你多下山买些好吃的。”
他又对孙擎风深鞠一躬:“请前辈多费心。”
孙擎风起身,准备还礼。
薛正阳连忙摆摆手,把话说完:“你厨艺实在普通,得空多练练。”
孙擎风瞪了薛正阳一眼,又瞟了一眼金麟儿,罕见地没发脾气,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吃饺子。
“多谢师尊!”金麟儿伸手去拿红封。
薛正阳把手举高,问:“谢什么?”
金麟儿一笑,乖巧地说:“多谢外公!”
“平安喜乐,乖乖外孙。”
薛正阳把红封塞在金麟儿胸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个早年=3=
第28章 瘟疫
年节过后, 弟子们陆续回到山上。
正月十五以前, 问道阁暂不开启。
砰的一声,积云府大门被推开, 冷风卷雪吹入。
“华山待不长了。”孙擎风放下柴禾, 灌了口热茶。
金麟儿跑上前去, 把柴提到灶台边,握住孙擎风的手搓揉, 关切道:“怎么了?”
孙擎风:“周行云来过, 没告诉你?”
金麟儿:“师兄只问我养的鸡鸭是否健康。”
孙擎风眸光一沉:“闹瘟疫了。”
华山上突然出了怪事——门派里豢养的禽畜,全都变得格外嗜睡。
原本, 冬日嗜睡很是寻常, 但这些禽畜每天从早睡到晚, 几乎没有清醒活动的时候。
弟子们未曾留心,发现的时候,鸡鸭全都已经瘦骨嶙峋,有的甚至睡死过去, 被冻成冰块。
兽医查不出端倪, 只说是罕见的瘟疫, 而大冬天里闹瘟疫,则更添一分离奇。
闹瘟疫对别的弟子而言,不过是少些肉吃。
可对于金麟儿和孙擎风来说,却足以致命,因为他们离不开血。
金麟儿不解:“为何我们家养的鸡鸭没事?”
孙擎风:“整个华山,只有积云府的鸡鸭没染病。”
金麟儿关起门来才敢说话:“幸好你是悄悄下山采买的, 没被人看到,不然定会引人猜疑。”
孙擎风摇头:“有人看见。”
金麟儿忙问:“什么人?”
孙擎风:“我下山时,天光未亮,遇到周行云带朱焕上山,周行云看着有些生气。”
金麟儿:“想必朱焕又做了什么蠢事,被师兄发现了。不过,师兄原就以为我们是妖,还上报给了掌门,他会护着我们。”
孙擎风:“你当真这样想的?”
金麟儿:“要不然呢?”
孙擎风:“周行云没教过你内功,你可曾想过为何?”
金麟儿思虑片刻,才反应过来:“师兄做事向来周到,若想教我武功,定会先问我:愿为剑宗,或为气宗。但他根本就没问过,想必,他早就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不须学其他武功,说我们是妖,其实是免得我们为难。”
孙擎风:“我信得过周行云的人品,却不能保证他不中别人的计。”
金麟儿:“朱焕知道我喝血的事,他的嫌疑更大。”
孙擎风:“朱焕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单看他竟会被你设计反制、无可辩驳,即可知,此人不仅武功稀松平常,连脑子都不大好使。他猜中你喝血,只是误打误撞,若想对付你,动用他爹的关系请缉妖司的人过来捉拿你,倒还说得过去。但散布瘟疫?他没这个能耐。”
金麟儿在屋里来回踱步,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们的事,除了外公,只有师兄知道,消息必定是从他那里泄露的,只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孙擎风:“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我只喜欢你。”金麟儿随口说到,趁孙擎风还没来得及“失忆”,迅速调转话头,煞有介事地分析,“虽然,师兄是个好人,但你的怀疑是有理有据的。或许,师兄向掌门上报时,被旁人听了去。或许,他考虑到整个门派的安危,只能把我们的事上报给朝廷。毕竟魔教声名狼藉,他不能让华山派冒险。”
“可朝廷若知道了我们的所在,为何要散布瘟疫断了血源?”金麟儿对天长叹,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是为逼我们暴露?”
孙擎风:“若是朝廷,不必多此一举。”
金麟儿:“是惧怕妖物的人想逼我们离开,还是是有人想趁你我力量衰弱时夺印?”
孙擎风:“寻常人绝不知道金印的秘密。”
金麟儿眼神一亮:“如果,是华山派的长老呢?”
孙擎风:“不无可能。”
金麟儿:“金印是上古秘术,有两百年传承。世上纵有能活百岁的武学奇才,也练不出这样深厚的内功。练武的人,或者争强好胜,或者苦求精进,见到神功难免不会心动。”
孙擎风:“武林盟主、峨眉玄悲尼姑知道此事,告诉三五好友,亦未可知。”
金麟儿:“想不明白,算了。幸亏大哥英明,早早地养了鸡鸭。要不然这冰天雪地的,找个活物取血还真不容易。”
“先前我怀疑胡酒来过,但是,一来,约定之日未至,他不该来;二来,他要取印,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孙擎风同金麟儿相视一眼,都觉得云里雾里,只得笑笑作罢,“只要不是妖怪,旁人倒也好对付。”
金麟儿试图去向薛正阳求助。
但薛正阳除夕夜里看过金麟儿,知道他过的很好,便继续潜心修炼,此时修炼到了关键时刻,甚至不让周行云打搅。
周行云见金麟儿心急,试图硬闯,被薛正阳隔空拍了一掌。
薛正阳掌风霸道,一掌挥出,肉眼可见的青色的气劲瞬间将周行云震开。
虽然周行云并未受伤,但金麟儿不敢再给他添麻烦,牵着他离开了。
积云府上共养了四十余只鸡鸭,大的已有三四斤重,取血能有有一碗多,所有鸡鸭血加起来,足够金麟儿喝到夏天。
但若整个华山都闹了瘟疫,唯独积云府安然无恙,外人会作何想?
孙擎风不得不早做打算。
金麟儿做完晚课回到洞府,老远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走近一看,原是孙擎风在宰杀鸡鸭。
他不由疑惑道:“大哥,小鸭子打你啦?别生气。”
孙擎风满脑袋鸡毛,从嘴里吐出一片鸭毛,面色铁黑:“当心老子打死你!”
一只鸡挣扎跳起,咯咯叫着冲上半空。
金麟儿屈指成爪,手掌轻挥,打出一道暗金色的真气,瞬间将那只可怜的鸡拍晕。
“大哥才舍不得打我,顶多揍我一巴掌,解气就好。”他疾跑上前,反手一抓,隔空把鸡拉扯过来攥在手里,冲到孙擎风面前邀功,“我这招鹰击长空,如何?”
孙擎风抓住这只鸡,一刀砍断鸡脖子:“马马虎虎,快去把空酒瓶都拿出来。”
金麟儿:“何必费这功夫?”
孙擎风:“你想留在华山,就要小心行事。”
金麟儿:“我原先想着,若真要走,定要同掌门见一面道别。我不想让他觉得,是我做了什么错事畏罪潜逃。但我想他会明白的,别再冒险,咱们走吧。”
孙擎风:“只要不出差错,旁人就寻不到机会。逃来逃去,何时才是个头?我不要你再逃。”
“哎。”金麟儿很感动,只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花言巧语”,乖乖回屋找酒瓶子。
两人好一阵忙活,把所有的鸡鸭宰完,将鲜血灌入空酒瓶,埋在瀑布附近的一块地里。
那地方当风易结冰,鲜血埋在地下被冰冻着,轻易不会腐坏。
距初次饮血,已有五年光景,金麟儿始终没能习惯血腥气,每次都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再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那模样看着着实痛苦,他因此总是背着孙擎风喝。
有时,他也会内心挣扎,感觉自己像只野兽,像是正在沉入泥淖挣扎不出。但是,只要想到孙擎风被鬼煞摧折的痛苦,想起赵家五代执印人的辛苦背负,他心中的所有黑暗的阴云,都会顿时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