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差的一届魔教教主(43)
张宁宁施施然行来。
这女人步伐沉稳,走路无声,显是练过轻。
张宁宁把李全叫走,自己却没有马上离开,同三人寒暄一番,道:“姑娘莫怕,那毛桃是我让老李给你送来的。”
傅青芷:“多谢老板娘。”
张宁宁:“我从前在峨眉山学艺,亦曾仗剑江湖,可一个女儿家,四海漂泊,总不是办法,遇到老李,便在此地留下。我留意到你是个出门闯荡的女侠,知道你辛苦,便想多关照你。”
孙擎风把金麟儿拉到身边,视线扫过张宁宁,懒洋洋道:“看来,贵店生意很是红火。”
张宁宁尴尬地笑了笑:“诸位勿要多心,这客栈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生意一直不错。老李上错菜,非是坑骗生人,只因他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病后口不能言,耳朵亦不大好使,听错了你的吩咐,还请见谅。这面钱还是按素面的价来结。”
傅青芷连忙表示没关系,把张宁宁送走。
陈云卿从街上回来,四人聚在傅青芷房内商议。
金麟儿总觉得李全就是傅青芷先前看到的那个“鬼”,毕竟这世上不可能真有鬼。
但傅青芷全无所觉,一来她未曾在此地感觉到妖气,二来她精于形象幻化,看人不注重外貌,反倒比别人看得更加透彻。
很快,陈云卿说的一句话,打消了金麟儿的怀疑:“方才我在兵站里问过,先前我们夜宿的地方,就是缙云山。近年来,一部分失踪的人,都是在缙云山中被发现的,不少人最后被人看见,亦都是去往那个地方。”
金麟儿:“难道山中有妖?”
孙擎风摇头:“这些人为何不约而同想要进山。”
陈云卿:“我又到集市上打听,缙云山中矿脉丰富,但山势险要,纵然未遇上刮风下雨,都常滑坡,开矿难度很大。东峰地势低些,百姓会入山打猎、采药、踏青,但都是结伴同行。”
傅青芷:“只怕山中的确有妖。”
陈云卿:“大家都说,那不是妖。”
金麟儿:“那、那是……”
陈云卿一本正经道:“是鬼。”
“勿要捕风捉影,明日去西山一看便知。”孙擎风知道金麟儿又在想入非非,伸手往他背上拍了两下,看傅青芷吃过面条没有任何不适,便先带着金麟儿离开,“少乱想,待会儿又吓病了。”
曾经孙擎风给金麟儿说金印的秘密,把金麟儿吓得高热不退,这事孙擎风总是记着,过去五六年了,还时常提起,引以为戒。
金麟儿略有些难为情:“大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我人小胆子小,还在叫你作爹呢。”
孙擎风:“我说错了?”
金麟儿撇撇嘴:“都是我病错了。”
孙擎风失笑:“你这辈子能见到的鬼,加起来还不如我体内关着的多,有什么可怕?堂堂魔教教主,当喜怒不形于色。”
金麟儿想了想,觉得孙擎风说的很在理:“如果鬼都长成你这样,我肯定不怕别的,只怕还会开心死。”说罢关上房门,把孙擎风扑倒在床上,“本教主要和鬼困觉!”
其实金麟儿脸皮不薄,不是担心别人笑话自己怕鬼,只是每当他听到孙擎风这样说话,就会觉得,对方还在把自己当小孩儿看。
他进而又想到,六年前自己还在管孙擎风叫爹,四年前开始叫他作大哥。
自己会老会死,孙擎风的生命却很漫长。
若有朝一日,自己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只是徒留下孙擎风一人,独活人世间,他会有多孤单?
每思及此,金麟儿都觉怅然。
他趴在孙擎风身上,玩笑道:“再过几年,该换你叫我作大哥了,然后我越来越老,你一直不变,若不想别人起疑,你岂不是要管我叫叔叔、叫爹?”
孙擎风黑着脸,显然是感应到金麟儿的那点苦闷小心思,亦觉唏嘘不已。
“不会。”他把金麟儿从身上推下去,扯着被子把两人都裹住,弹指熄灭蜡烛,用手掌捂住金麟儿的眼睛,“睡觉,梦里想去。”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
金麟儿很早行来,爬起来去茅房解手,穿过走廊时听见鸟叫,随意向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看见李全,险些被吓住。
时辰估摸着还是寅时,天边全没有太阳的影儿,外头黑漆漆一片,客栈大门屋檐翘角上挂着的两个灯笼在随风摇摆。
火光忽明忽暗,暗时什么都看不见,忽而风停,火光一窜,那黑炭似的李全的身影,瞬间从黑暗中显现——他连个灯都没有提,像个飘在寒冷夜雾中的无常鬼。
金麟儿听李全打开客栈大门,赶忙蹲下,扒着栏杆悄悄向下望,见李全披着蓑衣,那蓑衣上头湿淋淋的,但外面却并没有下雨,便更觉可疑。
他想再看清楚些,往左挪了两步,不当心踩到地上的杂物。
木片断裂,发出“剥”的一声爆响。
金麟儿躲藏不及,突生急智,往地上一躺,借栏杆最下面的木梁挡住自己。
李全瞬间回头,望向二楼,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抓抓头发快步走入后院。
稍晚些时候,四人从镇上出发,往缙云山西峰去。
路上,金麟儿把夜遇李全的事说了一遍。
不想,当时陈云卿同样醒着,且看见了这事:“我昨晚趴在窗边睡着了,半夜听见声响醒来,就看见李全站在大堂里,望着麟儿的厢房。麟儿躺在地上装死,其实衣袍还是露出来一些。或许李全病过,眼力不好,没有看见。”
金麟儿:“你没事趴在窗边做甚?”
“没什么,写字。”陈云卿脸一红,他的厢房在傅青芷的厢房对面,趴在窗边做甚,显而易见。
陈云卿怕金麟儿追问,便先岔开话题:“我还发现一件怪事。”
金麟儿好奇心重:“什么事?”
陈云卿:“昨日午后,有一胖一瘦两个官差前来住店,因为房间已满,便被安排在后院。近傍晚时,我看见那胖官差吃了碗宁娘做的阳春面,然后结账离开。方才,又看见那瘦官差独自吃面,结账离开。据说,宁娘阳春面是客店的招牌,许多客人离店时,都会吃上一碗。”
傅青芷:“味道确实不错。”
孙擎风发现了一丝异常:“那两个官差住店时,说是来办公,要住上四五日。”
陈云卿:“我留心观察过,有三个昨日午后刚才入住的人,今早就离开了。虽未发现格外明显的疑点,但我直觉,这客栈里还是有蹊跷。”
孙擎风:“但凡离店,必先吃一碗阳春面,旁人见了,则都知道他们将要离开。”
陈云卿点点头:“这点很是可疑。傅青芷、麟儿,你两个都要当心。”
四人说话间,已按照灵脉图,行至图上标注的缙云山西峰矿床处。
因为图纸已经有些年代,地形多少有些改变,他们一路行来,常常不能精确地找到地方。
此刻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四人只得分成两队,各自搜寻。
孙擎风同金麟儿向东走,不多时便听见水声淙淙,拨开芦苇杆,发现这地方竟是前夜露宿的破庙。
他把金麟儿护在身后,朝破庙走去:“跟在我身后,留神脚下。”
前夜凄风冷雨,此时艳阳高照,溪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像一条晶莹剔透的泥鳅,正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扭动腰肢。
荒山中的破庙,墙壁上布满青藤,微风吹来,叶片莎莎响,全不似夜间看来森然可怖。
金麟儿两手搭在孙擎风肩头,过不一会儿,干脆抱住他,像条披风似的挂在他背后咯咯笑:“大哥,我长高了。长高真好,可以这样抱着你。”
“我不舒服。”孙擎风话是这样说,但却用力一耸肩,干脆把金麟儿背起来。他两腿一抖,将鞋子踢到溪水对面,赤脚淌水过溪。
孙擎风行至溪流中央,水刚好没过他的大腿,水波扬起,打湿了他的裤裆。
金麟儿扒在孙擎风肩头,偷偷朝下看了一眼,语气古怪:“大哥,你尿裤子了。”
“说什么?”孙擎凶神恶煞地瞪了金麟儿一眼。
金麟儿别过脸去假装看风景:“没,你听错了。”
孙擎风继续往前走,才迈出两步,就听见金麟儿小声嘀咕“孙擎风尿裤了”,刚准备发火,便突然被金麟儿咬住耳廓。
孙擎风咬牙切齿道:“今日皮痒了?”
金麟儿把脸贴在金鳞儿颈间,小声说:“大哥,上回我尿裤子,还是在积云府,那时候你悄悄帮我擦掉了。你在瀑布边,教给我一个办法。如今,我觉得那办法已经不太管用。”
孙擎风知道,金鳞儿说的不是尿床,而是遗精。
他一听到“瀑布”两字,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自己在瀑布边亲手替金麟儿纾解的时的画面。
那时候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尴尬。
可今时不同往日。
孙擎风再度想起当时情景,心底生出一股冲动。
这冲动搅乱了他的思绪,在他脑中偷梁换柱,让他不自觉地,把回忆中的金麟儿,替换成如今模样,能勾起他爱恋的模样。
灰黑夜幕下,鸟栖梢头,风定花落。
瀑布爆落,溅起白花朵朵。
金麟儿眼上覆着一条太极巾,挺翘的鼻尖上冒着热汗,汗珠流过他的脸颊,滴落至颈窝。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像华山青松枝头的一抔雪。
雪落在孙擎风眉梢,融成水流进他眼眶,化成热泪汇入心房,再沸腾了他的冷血。
千百个臆想出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在孙擎风脑海中交替闪现。
金麟儿偏还要点火:“孙擎风,我想和你睡觉。”
他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柔软的睫毛扫过孙擎风颈侧肌肤,像两只巨大的芭蕉扇,挥动狂风,招来骤雨,令孙擎风的天地电闪雷鸣。
孙擎风活像一只被烧红的大水壶,心绪沸腾翻滚,脑袋顶上都在冒着白烟,脱口而出:“我也想。”
金麟儿瞬间将两眼瞪的滚圆:“你说什么?”
孙擎风摇头轻笑,浓眉如墨,目带星光,迈步向前走,格外的意气风发。
而后,他便意气风发地踩中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一个趔趄栽倒在水里,冷静下来,吐掉嘴上挂着的水草:“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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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过后,破庙门前。
“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反正我都听清楚了。”金麟儿坐在破庙门口晒着太阳,把湿衣服拿在手里用力拧,眉睫上挂满水珠,脸上亮晶晶的,“听说吃鱼能补脑,咱们来比赛捉鱼吧?输的人要陪赢的人睡觉。”
孙擎风沉着脸,夺过金麟儿手中的衣裳,两手用力一拧,水珠便哗啦啦往下掉。
他把衣裳团成一团,照着金麟儿的面门扔去:“软脚虾。”心想:这小魔头已经长大,越来越骗不住,找个时间把他睡了?可他那么娇气,说不好被弄疼了,往后会怕我……我得小心一些。
金麟儿血气方刚,对“那事”万分好奇。而且,两人经历风风雨雨,他早就不担心孙擎风扔下自己,已然有恃无恐,胆敢得寸进尺,用手肘拄了孙擎风两下,问:“真的忘啦?”
孙擎风长发一甩,洒了金麟儿满脸水珠,三两下束好发髻,起身走入破庙:“晚上别跑。”
金麟儿欢呼雀跃,开心地跑上前,觉得倒在地上的破烂弥勒像,笑得很是慈祥,便双手合十,朝它道了声:“阿弥陀佛。”
“有人来过。”孙擎风站在佛龛前,用手指捻香灰,“先前我们借宿时,佛龛里没这么多残香。”
金麟儿将剑半抽出鞘:“大哥连这种事都记得。”
孙擎风:“若真有埋伏,你早已掉进陷阱。”
金麟儿收剑入鞘,摸摸鼻子:“这不是有你在么。”
孙擎风仔细查看一番,没有更多发现。
不过多时,陈云卿把傅青芷背过河,提刀走入破庙,见另外两人好端端地站着,松了口气:“溪水边有打斗痕迹,以为你们遇袭。”
什么打斗痕迹?妖精打架还差不多。
孙擎风:“闲话不提,可有发现?”
陈云卿点头,继而又摇头,道:“西峰地势,东北高、西南地,溪水一直向西,流到山崖边,附近别说矿洞,连个山洞都没有。但我能感觉到,这附近灵气充溢,必定有一个或者几个较大的灵晶石矿洞。你们有什么发现?”
孙擎风:“昨日我们离开后,有人来过这破庙。”
金麟儿:“会不会是那个‘鬼’?他杀人以后,良心不安。你们看,这佛龛里有许多残香和香灰,倒在地上的佛像,表面很干净,应该是有人擦拭过。”
傅青芷:“显而易见,那只‘鬼’就是常在重庆府作案的真凶,犯下太多杀孽,因心虚而不敢在光天化日下拜佛,常在抛尸以后来此破庙烧香悔过。”
金麟儿:“他既已杀了这样多的人,为何还会觉得心虚?他既然感到心虚,为何还要继续杀人?”
傅青芷:“我又不是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
孙擎风:“若附近真有灵晶石矿洞,他杀人,必定是为从人血中吸取灵气。先杀人、再求佛,多半是因为他心中不愿如此,却不得不如此。”
金麟儿的脑海中,李全和张宁宁的面目一闪而过,他喃喃道:“早先我说过,昨夜李全回到客栈,蓑衣上沾满了水。或许,‘鬼’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或者更多。”
陈云卿:“这附近没有人的足迹,当然,可能是我大意,没有发现。可若凶手真是他们,我们今日前来缙云山,必定已经引起他们警觉,仓促更易客栈,反倒是此地无银。”
傅青芷:“那怎么办?”
陈云卿:“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今夜回客栈住着,务必当心,明日暂停行动,找他们的破绽。”
“我看,掌柜的和她丈夫都只是寻常人。你们几个手上拉着张弓,看谁都像靶子,成日疑神疑鬼,可见人心比妖心坏多了。”傅青芷打了个喷嚏,没好气道,“谁在骂我?行行行,你们千万把我盯好,他们若想要灭口,肯定是先冲我这弱女子来。”
天色渐暗,缙云山不宜久留。
四人回到镇里,直接在闹市中吃过晚饭,而后才返回客栈。
陈云卿做惯捕快,时刻留心观察四周,行至客栈附近,从人群中发现了李全。
李全的黑脸,在绚烂的晚霞中,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坐在一户人家门口,一手捏着个木偶,一手拿锤子敲敲打打,三两下就把木偶的断手给接了回去,看不出修理的痕迹,可见手艺很好。
小童们笑闹着,从街头跑到街尾,见李全朝他们招手,便一窝蜂地冲向他,争抢着抚摸他手里的小木偶:“谢谢李叔,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李全“啊啊”叫着,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客气,转身离开。
一个老妇从屋里追了出来,塞了两个枣泥饼给他,道:“孩子们总给你们添麻烦,老婆子做了枣泥饼,带回去和宁娘吃,你们也该要个孩子啦。”
李全抓了把头发,憨憨地笑了起来,实在不像个穷凶极恶的人。
陈云卿回房后,把窗扇留了道缝,又趴在窗边观察客栈里的动静,最后望着傅青芷的厢房,把被子披在身上,打算又这样睡一个晚上。
傅青芷前夜淋雨,现下才感觉出自己着凉了,干脆用被子裹住自己,把门窗都关上,准备躺上床睡觉。
正当傅青芷行至屋内朝向后院的窗前,忽听听得院中草木沙沙作响。
她凝神再听,竟听到剑刃破风的声响。
她把窗推开,向院内眺望,见得张宁宁在月下舞剑。美人身姿灵动,剑势如虹,劈开轻纱薄雾般的月色,十足精彩。
院角桂树下,李全正拿着簸箕筛桂花干,香气似有若无。李全看着张宁宁舞剑,满眼温柔情意,渐渐忘了手中动作,把簸箕放在脚边,为张宁宁叫好:“娘子好身手!”
纵然李全貌丑,可他全心全意爱恋着张宁宁,张宁宁亦不嫌他,实在令人艳羡。
傅青芷被这场面吸引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全原来是会说话的?
李全忽然看向傅青芷:“姑娘也喜欢舞剑?”
傅青芷直觉不妙,尚未关窗,便见张宁宁忽然收剑,朝自己掷来钢针一枚。
她看得入神,没有防备,在这样短的距离和这样快的攻速下,全然避无可避。
钢针转瞬刺入傅青芷小臂,她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张宁宁收剑入鞘,运起轻功朝傅青芷走去。
李全拉住张宁宁,目中满是挣扎神色:“娘子,你我越陷越深,这勾当到底要干到什么时候?今日此事,欠妥。”
张宁宁闭目蹙眉,摇头道:“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师父要我们每年上供足量灵晶石,咱们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不愿作恶,更不愿眼睁睁看你死在师父手中。”
“唉,走一步是一步,能与你多过一天,就是一天罢。”李全松开张宁宁,把桂花收进后厨,戴上斗笠、换上蓑衣,慢慢把近日积累下的泔水倒入一个大木桶里。
张宁宁跃至半空,爬入傅青芷房里,点住她的昏睡穴,从后腰上取下一捆麻绳将人绑好,抱着傅青芷跳至后院。
李全装好泔水,从角落里把一辆小推车推出来,揭开推车底部的木板,将傅青芷放进暗格。
张宁宁取下发簪,按下簪尾木扣,从中取出一卷符纸。但见她将符纸贴在傅青芷身上,嘴里念念有词,继而取下放入自己怀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变幻成了傅青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