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42)
深坑周围已经利落地竖起一道屏障,深黄色符箓纸整整齐齐串在细绳上,绕着深坑围了得紧紧实实。符箓离地面尚有两尺距离,尧白矮身趴倒,将头从缝隙里伸进去瞧。
只见一条巨大龙骨紧密嵌在土层中,龙身半分扭曲都没有,反倒舒展地很优雅,像是在睡觉一般。
不知怎的,尧白心里忽然一窒。这条龙不像是死后曝尸此处,倒像是特意为自己找了个地方,安安静静躺进来后十分安详地死去的。
即使埋在很深的土里,龙骨头还是坏得严重,表层已经朽成薄薄的青灰,风一吹飘地到处都是。
尧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茫然看着坑底的龙骨——属于他父亲的龙息仿佛又不在了。
他正犹疑着,头顶悬着的符箓忽然作响,闻不凡伸头进来,道:“这骨头埋在此处少说已有万年。”尧白轻轻点头,闻不凡的言外之意是这不会是父亲的骨头。
他父亲虽为神族二帝之一,实际上很少在神域见到他。自他出生以来父亲不是在外头云游就是在某个潭子里静修,等闲见不着人。就算如此,尧白细想了想,距离上次见父亲的时间也不过才几十年。
他稍稍放下心来,可心里还是疑惑:“可我方才明明闻到了。”
“二位同道,看热闹不是这么看的。”两人的动作终于引起周围修士的注意,一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修士走过来拍了拍闻不凡,眯眼笑道:“我家师尊要施法,烦请靠边站站。”
尧白转头朝闻不凡小声道:“不能让他们毁了龙骨,”
闻不凡退出来,抬头看着那位修士,说:“你们不能毁了龙骨。”
修士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讥笑,两撇胡子一抖一抖地。那双小到险些看不见缝的双眼终于睁开一点,居高临下瞅着闻不凡。原以为是哪个深山野庙里没见过世面佛修和尚来看热闹的,却不想是来砸场子的。
自古修道界都是道修昌盛,佛修一直游离于修道边缘。这名修士嘴上称闻不凡一声“同道”,实则心里是瞧不上的。此刻鄙夷之态更是不屑掩藏,“我们不能?哈哈哈,和尚不念经改说冷笑话了吗?”他大声叱道:“快让开!”
闻不凡站起来,朝深坑看了一眼,轻声说:“这不是妖龙骨,你们皇帝的灾难与它无关,不必毁了它。”
修士见对方竟是个没脾气的,愈发嚣张起来,“你说不是就不是?!快、滚、开。”他说一个字便戳一下闻不凡胸口。
旁边尧白忽然蹭地一声站起来,抓住那修士乱戳的手猛地朝前一推,“你再碰他!”他力气使得大,那修士只顾着面上逞能,一点防备也没有。顺着劲儿连连后退,最后一脚踩到坑边松土上,身子一歪便朝坑底滑下去。
场面一度混乱,周围的修士一窝蜂扑上来,有的去救山羊胡,更多人朝闻不凡和尧白围上来,手里的剑齐齐指向一处。
尧白哪里见过这场面,登时吓得双手抓住闻不凡胳膊,小鹌鹑似的缩在一旁。
闻不凡低下头,看着身侧一圈闪着寒芒的利刃,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竟从身后掏出一根齐身长的木棍出来。
这是要打架。尧白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兴奋,一边又忍不住惴惴,提醒道:“他们有法宝。”
“所以一会要我们要跑快点。”闻不凡说。
混迹在人群里的黑水和烙阗见苗头不对。两人动也不动地看着那边,直到闻不凡拿出了青皮棍子,黑水脸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佛尊手里那棍子通身都透着“穷酸”俩字,造型竟然还不如尧白的烧火棍走心,仿佛是前一刻才随手在某棵树上掰来的。
黑水暗道自己运气是真的好,身边三位六界翘楚要么土得流泪,要么寒酸得要死,竟然同时叫他遇上了。
不过闻不凡自有过人之处,双方悬殊着好几倍人数,他只拎着根棍子站在那,气势丝毫不逊,一时竟还有些箭弩拔张的紧张感。
旁边烙阗略显激动,道:“佛尊手里拿的是什么法器,我竟然没有见过!”
黑水无声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没见过可太正常了,嘴上却开始介绍:“原本只是普通棍子,但是被佛修拿在手里就是另一个叫法。因其长度与眉齐平,故叫“齐眉棍”。”
“噢,”烙阗不停点头,很是受教的模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t
“有。”黑水正经道:“最特别之处就是打不死人,所以凡人和尚都爱用这个。”
这边还讨论着棍子,那边的械斗隐隐待发。照规矩,仙灵不可在人界大兴术法,尧白一时也没有趁手的武器使,只得站在闻不凡身边干巴巴看着。
那山羊胡修士从坑里爬上来,顶着一头黄土大骂道:“扰乱法场居心叵测!给我捉住他们!”
闻不凡把齐眉棍往身前一横。正在这时,一阵类似闷雷的响动在脚底下响起,接着地面巨颤。木搭的圆台法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边缘挂着的黄帆接二连三往下落,眼看整个圆台就要倒塌。众人惊恐地盯着摇颤的地面,一时间惊叫四起。
“妖龙作祟了!”有人大喊。修士们纷纷跑到坑边查看作祟的龙骨,连闻不凡也侧身往下看。
混乱中,只有尧白缓缓抬起头,越过惊慌的人群和横在前面的深坑,茫然望向山顶。
这次他清晰地感知到那阵再熟悉不过的龙息,正是从山另一面传来。
第39章 快给吹吹
此时,太阳悄然收敛最后一抹光霞,月亮已经高悬中天,修士们在夜风中燃起火把。地下传来的闷雷声响不绝于耳,不断有山石从高处滑落,前一刻还秩序井然的修士们乱作一团。
尧白依然望着山顶,他追着那阵龙息往前走,又被四散奔逃的人流撞回来。混乱中忽然有人从身后拽了他一把,尧白猛地向后倒去,只是一瞬自己之前立着的地方已经落了一堆石块。
闻不凡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他手长脚长,丝毫不受地动的影响,走得又快又稳。尧白让他半拉半拽,不大一会就累得气喘,“去山后面,龙息是从山另一面传来的。”
插在法阵上的旗帜接二连三倒下,下山的路密密麻麻挤满逃命的村民和修士。尧白觉得地面晃动的愈来愈厉害,险些就要站不住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霎时烟尘四起乱世飞溅。尧白惊惧抬头,瞧见头顶半个山头像是被暴雨淋塌的沙堆,肉眼可见地往前倾塌下来。接着轰隆一声,原来埋着龙骨的深坑处赫然出现一个山包——那山头好似长着眼睛一般恰好填进埋骨的坑中,曝于天日的龙骨再次重归地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动静瞬息停止,甚至连风也停滞了,整座山透着一股子骇人的死寂。地动消失了,修士们还聚集在山脚底下。他们与寻常凡人不同,对神怪异事更存着一丝敬畏。方才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他们在山脚逡巡了许久也没敢再上去。
万籁俱静的矿山上,两个身影穿梭在山石间,循着夜色往山腰往另一侧走去。
——
时间来到二更天,桌上燃着豆大的火苗,桌边围坐着的人相互得凑近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晦暗中,水月忽然睁开眼,豹类略带金茫的瞳仁比油灯还亮上几分,他睁眼便道:“他说让我们不必去,等着他们回来。”
烙阗坐在他对面,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但尧白和闻不凡去向不明,不得不双手撑着脑袋保持清醒:“没说做什么去吗?”
水月摇摇头,拍着脑门道:“这倒忘问了,我再问问去。”说完便利索地跳回尧白元神。
黑水倒是心闲得很,不知从哪得来一篮子脆皮核桃,正嘎嘎磕得嗨。见水月跑了,把核桃往另俩面前一推,“尝尝不?”
黑宝抱着爪子在啃,往里瞅了一眼,立马嫌弃地别过头。可能是人形的爪子口感不好,他才啃没两口就没了兴致,百无聊赖地蹲在凳子上发呆。
自山头塌下来埋了龙骨村里的修士和村民就没消停过,此刻外头吵吵嚷嚷地不好入睡。黑水闲得手脚痒痒,想起今天的往生经还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