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85)
佛心。
好个邙天。如今他集世间怨灵于一体,佛心对他而言不再有助益,反而是负累。偏偏佛心在他身上丢又丢不掉,毁也毁不掉。
但有了这幻境就不一样了,既能借尧白的手毁去佛心,又能将唯二能制衡他的人困在幻境里。简直天衣无缝。
那骨头最后还是不堪重负,碎片稀稀拉拉往下落。片刻后金芒乍现,一团佛光在半空萦绕半圈,而后烟云似的散开,直直朝墙角飘去。
一浮愣愣站在原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瞬间觉得自己身轻如风,丝丝凉意在内府扩散开来。这感觉只有一瞬,不及体会就没了,仿佛只是错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什么异样都没有。
尧白没想到佛心还能认出转世的闻不凡,折腾一番如今算是物归原主,却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因为他心里无比清楚,要破幻境只有两个法子。要么闻不凡醒过来帮忙找出镇境的佛心所在,然后毁了它。显然现在用不着了,佛心已经自己进了一浮身体里。
另一个法子简单粗暴得多,这个幻境既然是闻不凡为自己而造,那幻境里的闻不凡和他的转世都死了,那幻境也就不在了。
总之闻不凡和闻不凡的佛心,总要没一个。由于佛心已经进了一浮的身体,这个选择就变成了要么一浮死,或者闻不凡和一浮都死。
照理说这个事情原本不会这么艰难,幻境里的闻不凡本身就是一个幻影,死了就死了,一浮也只是一个转世,死了也会接着转世,几世轮回走完就会回到梵境。
他没有犹豫的理由。
第81章 马上又要死了
“他还活着吗?”一浮小心翼翼推了推地上的闻不凡。
幻境里的人死了是不会留下肉身的,尧白说:“没死。”
他始终站在几步之外,不愿意向前,连眼睛也不往这边看。一浮自己理解为这是鸟雀对狐狸的忌讳,贴心地表示理解。
这一件件在志怪话本里都没见过的事让一浮有些消化不了,两人对着闻不凡昏睡的肉体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尧白忽然叫他,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相信天道吗?”
一浮愣了愣,不太理解。
尧白换了个好理解的说法:“也就是你们人族说的命运。”
一浮想了想,说:“从前不信,现在有些信了。”
尧白的眼睛终于落在地上的闻不凡身上,似乎在那一瞬间,他总是空荡荡的眼睛里忽然涌上万般情绪。一浮看不懂,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有点难过。
“有一件事我不想做,为此我把自己另一半命丢了。”他的声音轻而缓,像是在吐一口陈年郁结,“我什么也不想管,可是好像太晚了。”
“一浮,或许我不该来找你。”
“找我?”一浮喃喃重复,这两字个像是滚烫的烙铁,顺着干涩的喉腔落到胸中,活生生烫出两个洞来。灼热的剧痛转瞬即逝,来不及抓住就已经没了。
一浮眨了眨眼,思索 自己是不是和妖精鬼怪在一处久了,平白生出许多臆想来。
——
等到太阳西斜,闻不凡依然没有醒。
“他好像不太好,”一浮轻轻拍了拍闻不凡的脸,“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尧白嗤了一声,讥笑说:“你摸摸他心口,更冷——你干什么,我随口一说,你还真要摸啊?”
一浮一边扒他衣领子,一边说:“还是给他暖暖胸口吧,他虽然是妖,但就这样被打死也挺可怜的。”
尧白为后续的事心烦意乱,没有心力再管他,便随他去了。
一浮拔到一半,却猛地僵住了。
“怎么了?”尧白皱眉,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一浮的手几乎是颤抖的,他似乎很努力镇定下来,但是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始终没有做到。揪着衣领的手指骨节凸得发白。
呲——
领口生生被他撕破。
紧接着又是一声呲——他把自己的衣领也撕开了。
太阳落山,最后一丝余晖也散去。一浮一动不动地盯着闻不凡裸露的胸口——苍白的皮肉下躺着一根很漂亮的羽毛,羽尖是淡淡的蓝色,脉络中有隐隐流光。
尧白瞪大了眼睛,这根翎羽是他亲手烙刻上去的。
一浮伸手摸了摸,手指轻轻描绘着羽毛轮廓。而后又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同样也伸手摸了摸。
尧白也看懵了,干巴巴地开口叫了声:“一浮。”
“一模一样的是不是。”一浮小声说,“其实它小时候很淡,像蚊子咬的红印。慢慢地越来越明显,原来越明显,看着很像一道漂亮刀疤。”
“竟然是羽毛。”一浮声音像是在哭,“原来是羽毛···”
说话间一浮胸口原本泛红的羽毛印记忽然闪出流光,属于凤凰翎羽的祥光在每一根细绒上次第亮起,与闻不凡胸膛那根犹如复刻。
一切已经犹如脱缰野马,再不可控了。
一浮抬头望向尧白,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闻不凡,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他,对不对?我们在哪里,你又是谁?”
尧白懵神之余还觉得憋闷,他从一浮的语气里听到若有似无的不信任,好像这一切都是他刻意的诓骗。
想到一浮竟然这样看他,顿时又气又烦,便没好气道:“这是个幻境,躺地上那是你,你是个转世,我是刚才那个原地暴毙的死人脸。”
一浮愣了愣。
尧白以为他不信,身形一闪化出了真身,没等一浮反应,便又道:“你想说什么等会再说,现在先听我说。不管你的神魂回来多少,记忆想起几分,不管你听不听得懂,眼下有件迫在眉睫的事。”
一浮虽然一脑门的不理解,但听懂了“迫在眉睫”,于是点了点头。
尧白:“你的老相好如今正在南方大泽预备搞事情,虽然我一百个不愿意管,但如今的局面一半也是我造成的。而且我姐姐和我朋友尚在险境,这事我不能撒手不管。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帮忙破开这个幻境,这样我才能出去收拾烂摊子。”
一浮懵懵懂懂,皱眉问道:“谁是老相好?”
尧白气笑了:“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记得一个老相好?”
一浮:“我要怎么帮你?”
“简单。”尧白说:“一会我朝你脑门来一下,你站着别动就行。”
一浮:“······”
事情比想象中棘手,一浮本来就已经生了芥蒂,加之“小白”一去不回,眼前的尧白对他来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尧白耐着信子跟他解释为什么他非死不可,眼看就要说明白了,一茬变故又来了。
一直好好躺在地上的闻不凡忽然有了动静,身体忽然罩上一层浅金光芒,随着金光颜色愈来愈深,他的身体似乎在渐渐变薄,最终变成暮色中一张摇摇欲坠的薄纸。眨眼间仿佛有一把无形烈火,那纸转瞬碎成一抔星芒,落地不见踪迹。
一浮看傻了,尚未从目睹“自己”死无全尸的惊骇里回过神,垂头就看到自己的手不见了,确切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化了”。
尧白显然已经是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反正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一浮整个人化成了一团光,飘在将黑未黑的小院里还挺好看。尧白心脏砰砰之跳,一时不知道自己更想要看到什么结果。
一浮就这样消失,不用自己动手了,这也没什么不好。
那团光变得稀薄,缓慢地四下扩散,边缘愈来愈淡,几近消失。
过了一会,一只脚出现在视线里,尧白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看到那只脚的瞬间长长松了口气。
下一刻,尚未完全舒展的笑意就碎了——他看见藏在最后一点光亮中的那张脸,是闻不凡。
尧白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与闻不凡再遇。距离上次在梵境不欢而散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了,至少对尧白来说是漫长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