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43)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半分长进都没有,几句经文念得磕磕巴巴。
外头忽然一阵嘈杂,烙阗忙起身往门缝一瞅,看到村里的大路上燃起一条火龙,是村民拿着火把正往木屋来,其间还夹杂不少气势汹汹的呵骂声。
黑水侧耳听见几句“天谴”“降灾”“装神弄鬼”什么的。接着,木屋外也吵嚷起来,修士门纷纷出门来,像是和村民起了什么争执。人多吵闹,夜里又看不清,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究竟在吵嚷什么。
烙阗回头道,“黑宝,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黑宝跳下桌,耳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说:“村里有人得了瘟疫,他们说是修士亵渎真龙招来的天谴。”
听见“瘟疫”两个字,黑水不由一顿,无意识地将手里经书裹了又裹。它离开时瘟疫还在岷江南岸,北岸尚未波及,这才短短一个月就到这里了,速度着实惊人。
凡人对未知的认知往往都会归结于鬼神之说,虽然殊途同归万事都是天道运行的结果,但是村里的瘟疫和山上的龙骨确实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当然这话只能咽回肚子里。烙阗一面听着外头村民和修士愈发激烈的吵嚷,一面目不转睛盯着外面,生怕两边一个说不好就地打起来。
黑宝尽职地传话,“村民说要在山上修个真龙庙供奉香火,让修士拿钱。”
桌边的黑水唾了一声,摇头道:“瘟疫都来了不想着怎么保命,反倒着急忙慌来讹钱,果真是贪婪又自私的凡人。”
“主人。”黑宝忽然抬起头看向桌边,指着水月的人形壳子说:“水月怎么还没回来?”
——
且说尧白和闻不凡趁乱追着龙息而去。这矿山的南北两面却不相同,一面光秃秃的半根草都不生,另一面却正相反,这里没有嶙峋怪石,树长得高大粗壮,草足有半人深。
许是林子繁密,到了晚上山里也热闹得很,飞禽走兽仿佛都出来乘凉了。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总有几双试探审视的眼睛藏在树枝间和草叶底。
但无论是长得柔媚勾人的白狐狸还是优雅英俊的山豹,尧白全然顾不上多看一眼。他在林中仓皇乱转,那阵龙息还是在林子里消失了。
属于父亲的龙息一而再再二三地在面前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想到之前异常的地动和恰好填进深坑的山头,尧白不敢再安慰自己地底下的龙骨与父亲无关。
他越是着急心里就越是止不住乱想,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一时只觉憋闷又惶然,脚底下步子也迈得极速慌乱起来。
忽然,脚底下不知是蹿过一只什么东西,他来不及收脚,恰好被地上草蔓一勾,整个人朝前栽去,额头结结实实撞在前面树上。
落后两个身位的闻不凡反应不及,眼看着他撞上去,半点缓冲都没有。他忙跨步上去,借着月光查看。
尧白疼得嘶嘶直叫,直到闻不凡双手贴在他两鬓,撞得晕乎的脑袋才算找回清明。许是疼痛令人镇定,尧白急躁的心绪终于缓慢平静下来。
圆月斜挂,尧白微微垂着头。此时两人本就靠得近,闻不凡一手捧着他脸,一手撩开额际的碎发,定格在地上的影子温柔缱绻得不得了。
他做鸟的时候常常伸头去蹭闻不凡的脸,还会拿尖尖的鸟喙去碰他的唇,夜里依偎在他胸口,或躺在他颈间,哪一个都比现在的动作更亲密。
可感觉却是不同的,尧白轻轻按着胸口,那里里似乎有只小猫正上蹿下跳跑个不停。
闻不凡一丝丝拨开他细碎的头发,脑门肿了一块,额头与发际相交的地方擦破了皮,细小的血珠正往外渗。
他听见闻不凡绵柔的声音,仿佛月夜下一缕细雨,甜丝丝地直浇灌进心底,“还好,只破了一些。”
尧白将手举到他眼前,露出手背给他看,撅嘴道:“这里也破了,疼得很,快给吹吹。”
他抬着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嘴角蓄着浅笑,眼睛弯地像月牙。他没有催促,只是这么看着对方。
闻不凡似乎没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何不对,他伸手握住尧白手臂,垂下头轻轻朝手背吹气,细致地小心地。
丝丝凉气扫过灼热的皮肤,尧白两颊陡然一热,像是一把火直烧面门。那古怪的热像是长着脚,顺着脸颊向周身扩散,烫的他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第40章 想要珍视你
在水月不足三百年的记忆里,从出生到血契认主,尧白都不怎么管他,以致于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只孤儿。也正因为如此,他虽是一只狗屁不懂的幼年豹,却有大把的闲暇光阴浸在神域各大茶水摊和相亲角。别人在修行,他在听八卦,别人在跟着主人四处练手打架,他在传八卦,别人在和主人历劫,他在制造八卦。因而,水月对九天神府男神女神那点风月情事如数家珍。
但时间一久,那些暗地里你喜欢我我心悦你的小故事早就听得没滋没味,水月对诸神官的八卦也丧失了新鲜感。据他多年所见所闻,男女主角往往会通过至少三个人打听对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再通过至少五个人打听对方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两个人明明喜欢得不得了,但面对面的时候无论什么话都要迂回来迂回去,都长着嘴就是不好好说话。
水月觉得谈情说爱好累,它宁愿豹生孤独。
不过很快发生一件事让水月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所有的情情爱爱都这么磨叽折腾。
那是在他一百五十岁的时候,每逢换季掉毛他都喜欢去天亘河泡澡。有一回天将黑,刚洗完毛的水月正趴在石头上打盹晾毛,猛然听见两声狮声长啸。
它抬头一看,见河边来了两头银云狮子,一银白,一深黛。它们一只从北边来,一只从南边来,像是早约在这里碰面。
南边来那只体型较壮的边走边甩着脖子上一圈银白鬃毛,沉闷有力的狮吼震得水面都在抖,水月认得,有鬃毛的是公的,脖子光秃秃的是母的。
只见那雄狮昂首几步走到母狮跟前,“你长得真不赖,毛色我喜欢。”
母狮绕着雄狮走了两圈,边打量边道:“你也不赖。”
然后两头狮子就凑在一处我闻闻你屁股,我咬咬你脖子,然后抱在一起开始摔跤。这个过程有点长,水月看得津津有味,身上的毛吹干又被翻起的河水溅湿他都没舍得挪窝。直到月亮也打起瞌睡,那母狮才衔住雄狮湿哒哒的鬃毛,气喘吁吁地问:“配吗?”
雄狮同样气喘,应了声:“配。”
然后他们就一头扎进旁边草丛里不见了。这事过了很久,等水月通晓一些嘴上情爱之外的东西以后,他才暗暗后悔那晚没有跟着钻进草丛里看看后续。
你瞧,情爱就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只需要问一句,“交配吗?”
兽类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含蓄”一词的情致。
——
此刻贸然闯入的水月被迫暂时和尧白共享五感,稀里糊涂地参与了整个过程。然后他蹲在元神里开始惆怅——它觉得尧白肯定会和那对银云狮子一样,可结果他和神域里那些男女神官一个样。
这可不行,水月想。
“你为什么不亲他!”他忍不住大叫。
尧白被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从闻不凡手里抽出来。
水月全然没觉得偷窥有什么不好,仍在痛心疾首地质问:“心跳得这么快,你明明喜欢他,想抱想亲想交配,你为什么不动手?!”
水月的虎狼之词犹如巨浪入耳,兜头浇向尧白心里那股燎原之火。他猛地一激灵,一时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手下意识就往回缩。闻不凡手上使了力,依然把他手臂稳稳握在手里,抬眼投去探寻的目光,“怎么了?”
闻不凡话音刚落,温和的眸色倏然一暗,犹如一把不见锋芒的利剑紧紧钉向尧白身后。尧白未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肩上一道气力将自己往侧方一拉,下一瞬他已经被闻不凡整个挡在身后。
尧白大气不敢喘,双手缠上闻不凡的臂膀,只露出小半脑袋往前瞅。然而前面除了几丛格外茂盛的杂草,其余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