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雪覆盖的地方,下面是累累白骨。无数人想脱离村子走出来,最终只能倒在这里,成为一截僵硬的土壤。
没有太阳,没有柴火,面对肆虐的暴风雪,唯一对抗它的办法是:选一个人,吃下一望无际的雪,用热乎乎的胃去融化。
小火苗不敢置信地喊着:“这是谁想出来的歪点子,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去吃雪,你会冻僵死掉的!”
是啊……如果大家能集体站出来,一人一口,危难很快就解决了。
可是谁也不想踏出村子,被风雪割伤了脸。
他们都是有家的人,不像旅人,孑然一身,死了就死了。
小火苗团在旅人的心脏上,哭得火光摇曳。
“为什么大家要这么自私……”
“你们整天骂旅人是大坏蛋,大恶人,用斧子和镰刀伤害他,到头来却让他去偿还你们招来的祸难。
“真讽刺啊,一个个在外面慈祥和善,动不动就是满口的大慈大悲,大善大德。
“现在却把村子大门锁起来,隔着栅栏,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地看着生灵涂炭,大地覆灭。
“美其名曰:神不可以插手人间的事。”
这个世界,从来不乏毫无根据的污名。所谓替天行道的荡妖大会,也不过是既得利益者打着道德的伪善幌子,举办的一场狩猎狂欢。
很不幸,旅人成为了牺牲品。
听着小火苗愤慨的控诉,旅人用冻僵的手臂圈紧它:“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旅人没有告诉它,自己原本就快要死了。
想想也是,哪有人能磕磕绊绊活几千年,一点磨损也没有呢?
旅途中无数的苦难早就掏空了旅人的身体,他也想活下去,可是血孽如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地蚕食着他的躯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可是,他的小火苗还没有长大。
它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暖呼呼的小东西,会在他忧郁的时候唱着歌儿,会努力燃烧为他枯竭的身体带来一丝丝奢侈的暖意。
旅人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每每想到自己死后,小火苗被村民分吃的悲惨结局,都心慌到血液倒流。
“我必须安排好后事,给小火苗找一个幸福的归处,让他健康长大。”
所剩时间不多了,旅人开始筹备自己的计划。
可是他不知道,小火苗为了救他,瞒着他去到很多人家里,帮人点柴,帮人照亮屋子,看守灯塔,每做完每一件事都只有一个要求:“求求你了,帮帮旅人吧。”
小火苗收集到一些力量,变成一簇熊熊大火,他把雪原烧融化了一部分,却差点毁掉了自己。
旅人把小火苗捡了回来。
他心头震颤地发现,小火苗骗了他。
每个人生来都有一只小火苗,是假的。
小火苗会燃烧,也是假的。
就连小火苗,本来也不是火……
一场大雨浇灭了它,旅人看到了它的真实模样。
真傻啊。
是一根小树杈子,
用火点燃了自己,来温暖他。
曾经,第一次在他面前燃烧的木头,也不是捡来的,而是它的一根枝丫。
多么傻的小树丫。
应桃说到这里,静美如神像的脸上缓缓划过一道泪迹。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恍如雪崩前的安宁,“你这条小傻龙,什么都不懂,却当着整个天庭的面,站出来大喊,要陪我同生共死。”
发颤的掌心抚过敖凛的额头,被一把攥住,拉到毯子下面亲了亲手背。
龙在安抚他。
应桃露出一点惨然的笑,“上次你当着我的面吃掉那一缕祸难,我简直气疯了。我费尽力气养出干干净净的一条龙,竟然敢碰那种肮脏玩意,就别怪我把你栓起来打你屁股。”
祸难,其实就是小故事里无处不在的冰雪。
梼杌在滚滚红尘中行走,以杀止杀,四处扑灭肆虐的祸难,抓捕入魔的妖怪。
就是凭着这身本事,他才得以在妖界顶端站稳脚跟,不受任何一方牵制。
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脏东西碰久了,少不得会被污染。
“一百多年前,神州遭到外来妖物大举入侵,整个人间变成了活炼狱,百姓饥饿到甚至不顾伦理,互相易子而食。”
白茫茫大地上是累积成山的尸骨。
梼杌穿梭在乱世中,以暴制暴,试图用暴虐的方法来修正秩序,给人间大洗牌,以免再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梼杌手上沾了很多血,吸收了乱世的混乱气息,整个人浑身都是血孽气息,煞气冲天。
他灰发红衣,面色苍白,一盏红唇仿佛被血染成,艳丽无比,袍子边缘在正在滴血——
妖物们的血。
很快,三界传开了:梼杌又出世了!一定是他引来的灾祸!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不论怎么解释,众仙都充耳不闻固执己见。
谁让你梼杌是凶兽,还不愿意皈依天庭?
不是你惹的事,还能是谁?
他们打算杀了梼杌祭天,却在大会上为了谁能分得这笔大功德,可笑得打起来了。
“谁能取梼杌首级,谁就能获得运道五千年功德奖励!”
“老朽必当竭力一试!青渊请求出战。”
“老头子滚开,倚老卖老吃了多少红利还不知道满足?依我看,梼杌这块肥肉得平均分给我们平日护庭有功的武职,这才算公允。”
“诶,照你这么说,我们也是清水衙门,也得分一部分功德。”
“月老殿算哪门子的清水衙门?我们广寒宫才是。”
梼杌森冷孤僻地站在一隅,面对这群争得面红耳赤的神仙,勾起讽刺的嘴角。
“既然你们分赃没分好,我便先回去了。”
有人想出来拦他,可谁又能轻易拦得住他。
梼杌回到被层层竹林围裹的洞府,一推门,他的小龙在熬汤。
龙回头朝他羞涩地笑了笑,浑身散发着让他鼻尖发痒的血腥气,“你回来得好晚。我跟西王母求过了,她脾气虽然坏,但人还挺好的。以后我每天去她那里拉八个小时车子,她就答应力排众议保下你啦。”
西王母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好心。
听着这套谎言,梼杌一言不发地走进屋里,独留小龙身体僵硬地站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妖精对他越来越冷淡,最近连话也不说了,好像在有意疏远他。
龙摇摇头,说服自己撇除杂念,端了一海碗浓浓的肉汤过去。
“……我好不容易下厨,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喝干净?”
或许是龙的语气太卑微,梼杌犹豫了下,端起来一饮而尽。
舌尖泛起奶油般滋润的肉香,是世间极致的美味,等他细细品出那股熟悉的味道来自于哪条龙时,手一松,碗砸在地上落个粉碎。
龙心虚着眼神躲闪,开始规划逃跑路线。
梼杌站起来,凶狠地踹翻桌子,伸手一把抓住龙的脖子按在地上,气息沉重地去摸他的龙角——
小角没有了,只剩下连接头皮的两处角根,光秃秃,湿漉漉地涂着止血药,很不像个样子。
“你就非要惹我生气。”
那一天,他失去神志,把龙囚禁在水牢里折腾了七天七夜。
断了角的龙,哪还有活路和未来?
龙好几次昏死过去,每次醒来却都是一声不吭往他怀里钻。
赶也赶不走的光秃树叉子。
傻得可怜,还在安慰他:“好嘛,跟你说实话……我还找西王母赊了两千年寿命,都加到你头上了,这下你可甩不脱我这条狗皮膏药龙咯。”
梼杌的后牙槽都要咬碎:“你赊的命,怎么还?”
“已经从我的生死簿上扣掉了,他们动作还挺快的,嘿嘿。”龙大大方方地承认,又小声说:
“你别在意,是我想还您的恩情。”
梼杌冷冰冰说:“我不用你还。”
龙只好换了种说法:“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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