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个站在房间靠窗,一个站在过道另一头的卫生间门口,仿佛无端开启了一场目光对峙。
小一会后,是路庭先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
那是一个比较暴力的“扶额”,隔着过道的六七米远,岑归都听见了清晰的一声啪。
“我算是明白委婉有时真的不如直说了。”路庭像说给人听又像喃喃自语,他语气无奈中同时掺着好笑。
有位做出了惊人——至少是惊到男朋友之举的先生还一脸状况外,浑不自知地抓错了重点,看着冷淡又无辜地停在卫生间门前。
他在过道略带黄调的灯光下侧目朝人看过来,单手松松拎在腰间,另一只瘦长冷白的手指上,则勾着他还没往地毯上丢,没去和前面所有装备衣物作伴的一条腰带。
路庭三步并两步地迈过去,他是真的忍不了了,又想看又觉得自己在占对方没自觉的便宜,令人心神在“做个正经人吧”和“反正是男朋友看就看吧”间来回摇晃,干脆双手从后搭上岑归肩膀,将还在门边的人和缓地,又不容置喙地推进了门内。
“我不是在质疑你把东西随地丢这件事。”路庭一脸快要自我斗争至超然地说,“我是真情实感在觉得,除了自己独处的时刻,你的这个习惯再只能当着我的面有,它千万不能在第三种场合下出现了。”
岑归:“……”
卫生间一进门便有一面大镜子,是个兼顾映照仪容和收纳作用的镜柜。
岑归余光下意识顺着路庭的话往镜子里一扫,看清了此时的自己,也更加清晰地体会到了肩膀上传来的温度。
然后奇妙的,他忽然便彻底明白了,懂得了路庭之前那么问的缘由。
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同时还感受到了有人要看不看,要落不落的视线。
这种体会对岑归来说分外新鲜。
更简单来说,就是他蓦然发觉,某个他原以为脸皮厚如城墙,很多时刻都可以不要脸的人竟偶尔也会要脸。
带着一点和在摩天轮上十分相似,忍不住想要抓住话柄噎人一下的心理,本该继续往里走的岑归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微微仰头直视路庭的眼睛:“你是不敢看吗?”
路庭真就被噎住了:“我……”
“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岑归说,“好像并不敢理直气壮地看。”
“……”
这毫无疑问是挑衅,甚至还能被称为调戏,路庭本也做好了这就要退出去,把空间留给急需洗澡的岑归自由发挥的打算,可听人这么一说,他被激发了神秘的好胜心。
“我没有,”路庭矢口否认,他表情认真极了。
岑归的风镜也早随其他鸡零狗碎一并扔在了外面,额前有黑色碎发自然滑落下来,再往下就是那双好看的,虹膜色泽特殊的眼睛。
路庭被那双眼睛不偏不倚注视,他感觉岑归在用目光传递不相信,鬼使神差的,另一桩往事就不期然跳进了路庭的脑海里,让他脱口而出:
“我不仅敢看。”路庭说,“我还敢听呢。”
路庭口吻坚定,言之凿凿。
岑归:“?”
路庭会继续反驳在岑归的意料之中,他和对方此时已接近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
可是对方后面说的这个“敢听”,就完全不在他意料内。
“敢听?”岑归重复了令自己感到疑问的点,他单拎出了路庭话语里的词,用他冷调的嗓音将它带着上扬尾音念了一遍。
岑归说:“说得好像你听过我洗澡。”
路庭:“……”
路庭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就不像是在拿这事胡说八道地开玩笑。
岑归:“……”
岑归静静又注视人一会,他完美读取了路庭那个充满一言难尽的表情。
慢慢的,岑归的心情也从“让我听听你会怎么编”,变得心生出不确定与古怪。
“……他不会真的听过吧?”这念头缓缓进入了前执行官的脑海。
与此同时,他也在现实里真的问出了口:“你……真的听过?”
嘴快一时爽,争强好胜心一时旺,但人,就总要为自己的冲动自曝付出代价。
路庭尝试逃避现实半分钟,又在岑归的目光下深觉自己无路可逃。
于是他决定至少当一个还是能直面生活的勇者。
他说:“是啊,听过。”
岑归:“…………”
岑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从听到那声“是啊”后便在头脑风暴,脑子里几乎将自己和路庭认识以来的每一次洗澡……或者说两人曾同处于一个空间内的场合都瞬推了一遍。
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找到能达成“有人听他洗澡”这事的条件。
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路庭是在逗他,这宛如对方故意抛出来“炸”他的胡扯,是对他前面说对方不敢的迷你打击报复。
可出于一种微妙的直觉,也基于自己对男朋友日益增长的了解,岑归继续跟路庭四目相对,他从路庭那隐约涵藏了一点躲闪意味,又没真正把目光移开的眼睛里,就读出这件事恐怕是真的。
但这只使事情显得更匪夷所思。
岑归迟疑地问:“什么时候?”
路庭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小心打量一眼岑归这会的样子,还赶紧分出两分闲心,去把卫生间里的风暖打开了。
在风暖运行的呼呼声里,路庭用一种在告解室里自白的语气说:“你全程远程监察我的那个副本,黑水中学。”
岑归还记得黑水中学,在两人不久前聊到游戏场npc重复与系统素材时,黑水中学里的许多游戏场景都还在他记忆里回溯了一遍。
看他这副仍没记起相关要点的模样,路庭摸了摸鼻子,他这次更精准划重点地说:“那一轮快要结束的时候,在我们找到真相,到湖边见证高小婷和湖怪苏静水的羁绊,那会儿你……忘了关双向语音,我就……咳,就在游戏场里听见了。”
岑归:“…………”
岑归像人工智能紧急搜索独立记忆扇区那样重查记忆,他终于揪住了一个线头,在脑中复原了当时情景——对,因为全程监察任何并不覆盖他的整个工作日程,他那会除了要每天盯“病毒弹窗”一样盯路庭那里情况,手上也还有其他常规工作要做。
黑水中学游戏进度到80%左右的时候,他刚结束巡查,回到了休息所。
并根据自己一贯生活习惯,直接去洗了澡。
“……你不是一直在专注游戏剧情进度么?”岑归说。
“在没发现你没关麦前,我确实是。”
“……”岑归深深吸了口气,他当初……后来也确实发现了自己没关麦,可他以为有位专注游戏的玩家没察觉,后来这事就也被他放到了一边。
他那会整个情感系统都还不怎么“活”,甚至无法从中体会出名为“尴尬”的情绪。
……但现在当然什么都不一样了。
岑归猛地想起另一件事,他重新盯住路庭:“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姗姗来迟的尴尬像是梅雨天里直往人皮肤上扑的潮气,岑归说话口吻也都变的充满小心。
路庭一咬牙,决定当一个诚实的人:“——从最开始。”
岑归:“……最开始是有多开始?”
路庭的视线就明显向下,往他一路拎进了卫生间的皮腰带上看了一眼。
岑归有了不好预感。
路庭果然也说:“从你开始抽腰带。”
“……”岑归说,“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这人当时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开始听的??
路庭为了不被当作一个有意旁听的变态,他立即为自己解释:“我一开始不知道,就听你那边一小阵丁玲哐当,像把东西随手丢在地上……”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