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皆是一怔。
虽然起先已经从他们相似的面容间猜到了什么,可听他亲口道来,北溟仍觉惊愕难言,有些不可置信,目光落到他怀中昏迷的白昇身上,想起方才幻景里玄曜自曝的那句“神骨先天不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白昇与玄曜,瀛川与延英.......
“哎!怎么回事!”苏离惊叫一声,指着北溟一手。
北溟垂眸看去,见袖中那永生花竟然飘了出来,方才那些飘入镜中的花瓣都渐渐聚合一双人影,一个是云瑾,一个是云陌,分别重叠到了瀛川和白昇的身上,与他们合为一体。
“哥......”苏离喃喃,“我.....本是想求楚大美人寻回你魂魄的,未想到.......”
瀛川拾起落在白昇脸上的一瓣花,眼角下泪痣闪动,“他们都是我与玄曜魂魄的一部分.......因我与他双修之时,无意中结下姻契,他逐我而来,才历此两世情劫,可惜我与他乃是一段孽缘,这三世,他皆负我,终究不得善果。”
“不论你们是谁,人也救到了,先出去再说!”见镜中溢出的混沌黑气弥漫开来,怀中北溟颤抖得愈发厉害,双腿已初具蛇形,沧渊心疼地将他拥紧,抢先跃出塔外。
几人跃上塔底,那混沌之气如影随形而来,无数的守陵兽从黑雾中涌现出来,其间还夹杂着难以辨别的黑色人影,一刹那便弥漫到他们上空,宛如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这怕是都是武罗大婚之日陨灭在此的神族.......”人面螺声音颤抖,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听得头顶传来此起彼伏的凄厉嚎哭,黑影群兽当头扑下,北溟咬了咬牙,从沧渊怀中挣起,一手刚刚祭出灵犀,便猝不及防地被沧渊捂住双目扣在了怀中,耳畔传来他低沉声音:“有我在,何须你操心。”
“渊儿!”北溟仰着脖颈靠在他肩头,挣扎不得。
“嘘.......”沧渊袍袖一展将他塞入袖间,一手祭出渊恒化作长剑,手臂一震,剑上轰然燃起重重冷焰,足尖一点迎向上空!
灵湫一咬牙不落其后,几乎与他并肩飞上,师兄弟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拂尘,不约而同的护住对方背后空门,背靠着背与周围煞灵恶兽厮杀起来,竟一时配合得默契无间。
“如今你我倒像是同门了。”沧渊嘲谑的哂笑一声,一剑劈碎数只守陵兽。
灵湫冷哼一声,将数只煞灵卷入拂尘:“少废话!”
北溟被裹在沧渊袖间,天旋地转间只觉双腿如筋骨折裂,一寸寸被揉碎开去,化生出娲族蛇尾来,为免扰沧渊分心,他一手咬住手背,难耐地扭动翻滚起来。
“公子!”“神君!”昆鹏大喝一声,与丹朱亦加入战局,可即便如此,对付起这些神族化生的煞灵与守陵兽也颇为吃力。
“也罢.......”
见弥漫上空的混沌之气渐渐要吞噬所有日光,瀛川眼神凛然,将怀中少年递给苏离,道:“苏离,你往后,替我好好护着他罢。”
“哥...你。”苏离接过白昇,瞧出他眼中决绝之意,一怔。
“这些煞灵,终究是我当年因心魔侵入元神,煞气横生之下,一时冲动铸下的大错,便该由我亲手去弥补。”
瀛川侧眸,看了白昇一眼,目光涌动着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决绝的别开脸去,低低道:“待他醒来之时,替我转告他,我已不恨他了,唯愿玄曜解了这姻契,下一世,莫再来......扰我......祸害我了。”。
言罢,他纵身飞向高空,大吼道:“我乃延英,害死你们的延英,诸神厌弃,十恶不赦之徒,若有恨怨,便冲我来!”
吼完此一句,他一手掏入心口,猛然一捏!
但见他心口暴露出来的魔丹绿芒闪烁,刹那间,上空所有煞灵恶兽皆似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朝他汹涌而去——
“瀛川!”沧渊瞳孔一缩,想阻拦他,却已来不及。
煞灵恶兽尽皆涌入他胸口伤处之时,瀛川伸手一捏,魔丹猝然爆出万丈绿芒,犹如一团熊熊鬼火将无数黑影瞬间点燃!
白昇似从噩梦中蓦然惊醒,看向上空,瞳孔扩得极大。
两世记忆在他脑海中尽皆涌现,他呆呆看着上空爆丹自焚的人影,泪水自大睁欲裂的双眸间悄无声息的涌落而下。
隐约想起,与武罗大婚当日的惨剧发生之后,他受了重伤,缠绵病榻,心里只恼恨极了延英毁他婚礼,更害死了日后可祝他登上天尊之位的新娘与其母族,却突然闻得延英被娲皇镇杀在幕埠山下的消息。这消息本因是一则喜讯才对.......
堕神受诛,大快人心......
他当日拍着掌,大笑不止,却不知不觉已满面是泪。
此后一连数日他都精神恍惚,总觉得这消息不是真的,娲皇如何狠得下心亲手将延英诛杀呢?
就算......就算他疯子一般破坏婚礼,误杀了武罗,毁了整个苍灵墟,亲手挖出了他半个神核捏碎.......可延英是娲族血裔啊。
伤好之后,他便踏遍了与延英从小到大曾去过的地方。从昆仑墟的峡谷,到东海之滨的桑林,到轩辕之丘的诸夭之野......
那是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起嬉闹切磋的地方,处处皆有延英的影子足迹。
他还记得延英自小性子孤僻,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又因神骨格外出挑,便成了众仙家弟子嫉妒孤立的对象,除了他那小侄子延维,也便只有他这自小因神骨先天不足受尽欺负和白眼的废物小子爱缠着延英,缠得延英不胜其烦,又被他逗乐,后来他每每被其他仙家弟子欺负,都是延英站出来护他。
一开始,他接近延英的目的并不单纯,不过是因知晓延英之父与自己母亲的一段情事......知晓自己的母亲曾经为了救这位伯父性命,在识海内已有后裔元灵之时,为他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护心翎,灵脉受损,这才致使自己先天不足。可这位伯父伤愈之后,却负了自己母亲,娶了另一位貌美神女........且因得了护心翎之故,还令妻子衍出了延英这般神骨卓绝的后裔,而自己的母亲却衰竭而陨,令他成了个神骨残缺,又丧母无父的孤儿,却不得不背负着一族的兴衰。
故而他接机延英,是存了向他讨债的心思的。
因怀着此般阴暗的心思,他便将延英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当成了一种父债子偿的弥补,贪婪无耻的索取,便像只扒在他身上吸血的蚂蝗,延英却心甘情愿的受着......
他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后来一朝这个人没了,他方才觉得,他便像那蚂蝗被拔出了血肉,纸扎的老虎拆了骨架.......
心底坍塌的彻彻底底,整个都空了。
他还清楚记得,他与武罗大婚之时,延英一掌将他重伤之际,满怀恨意对他发出的诅咒。听他咒他生生世世皆先天不足,他那时不无恶毒的回应,若真如此,他便生生世世向他索债。
未想,他们已结下姻契,这般气话,竟是一语成谶。
登上北帝之位后,他却再无了实现宏图伟业的心思,整日里浑浑噩噩的昏睡,只想在梦里与延英相聚片刻,后来瞧见延英红鸾星现,才想起自己与他结有姻契,竟欣喜若狂。
诸神皆以为他那一日是病衰归墟,不知他是跳了轮回道,逐延英而去,想与他共历情劫,将延英寻回来。
他都想好了。
到时延英打他也好,骂他也罢,只要他肯原谅他,什么都行。
娲皇已然归墟,到时诸神要是敢反对延英重归神位,他便是拼了这一副神骨,也要护他周全,便似他曾经护他那般。
可造化弄人,他分明是逐延英而去,却因这先天不足的诅咒,因他对根植骨髓的恶劣本性与不甘执念,因情劫作梗,令他一次又一次的......重演悲剧,伤了延英,负了延英。
白昇眼底绽出一丝血泪来,又哭又笑。
三生记忆尽掠眼前。
手里捧着槿花朝他笑的云瑾,捧着深海蚌珠双目澄澈的鲛人......还有最初的最初,那个侧眸朝他看来的白发少年。
.......
清瘦的少年独自坐在树下打坐修炼,眼角下有一颗凄楚的泪痣,在不远处嬉闹的一群少年小仙的对比下,显得分外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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