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都在长椅上坐半小时左右,故而会在乌善小的视野里停留几秒,所以他能看清她的轮廓。
昨天上午,她还大着肚子。今天午后,就多了个半人半妖的小家伙,跟着爸爸在她身边蹒跚学步。
“慢一点吧,慢一点吧。”他喃喃重复。
小家伙会跑了,一团飞快移动的白色残影,他什么都看不清。女人依旧坐在那,微笑着。
小家伙不见了,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女人和丈夫长久而沉默地并肩坐着,手里抱着几件小衣服。
女人的肚子再度隆起,另一个小家伙到来了。微笑回到她的脸上,只是弧度小了很多。
“慢一点吧,慢一点吧。”乌善小双手按着玻璃,看着光阴从指缝间溜走,傻傻地嘀咕,“怎么过得这么快啊,慢一点吧。”
他无数次哀求看守,尽快给他转监。终于,在入狱的第六天清晨,得到确切答复:“典狱长说,你在这呆满一个月,就可以转到底层监区了。”
“一个月,三十年?!”他惊恐地扑到铁栅栏边,“不,不行,他活不了那么久!长官,早几天吧!”
“我给你争取过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还想怎么着?祈祷你的情郎能活到那时候吧。”看守用胶皮棍划过栏杆,转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服,含泪哀求:“长官,求你了!”
“啧,别得寸进尺!”男人抡起棍子,毫不留情地砸在他手腕。他惊叫一声,吃痛松手,又不甘心地抬起。对方一棍怼来,击中他肋下。
他闷哼着跌倒,头撞在地面小窗边,见漫山绿叶逐渐变得红黄相间。不久,又会飘雪,又是一年。
恍惚间,回到了家里。他在被窝里懒床,听着恋人刷牙的声音。对方喊他起床,他装睡。温热的唇贴在他脸上,泛着清爽的薄荷味。他自由了,不急着开店,也不用在为积分奔波,所以他们可以吻很久……
这一夜有点冷,乌善小被冻醒了。
他裹紧薄毯下床,习惯性地跪在小窗边,看看万丈红尘。他瞥一眼小闹钟,已经凌晨了。于是来到桌旁,用勺子在桌面抠出一道划痕。之前已经有了两个正字。
第十一天过去了。
凡事只要盯着看,似乎就会慢下来。他坐在那一方窗边,看着它由明转暗,又染上晨曦。一根短短的黑发落在玻璃上,他凑过去轻轻吹了口气。几秒后,它又飘回来。于是,他鼓起脸猛吹一口。
“是我的吗?好像没这么短……”他挠挠头发,触感毛糙如野草。这些天,他只能在池子边简单洗洗,洗发水又很劣质。
余光中,自己的床上,似乎有个……人?!
乌善小悚然一惊,猛地扭过头,见一个年轻的寸头男人正闲适地坐在床边。他衣着朴素,身材不高且瘦,有着一张刀子般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眼睛亮如星辰。
“小石?”是幻觉吗,自己精神分裂了?可是,为什么会看见小石?要是看见温寒该多好。乌善小合起眼,轻念道:“十郎,我要看见十郎,不要看见你。散,散,散。”
一睁眼,小石还在,表情有点尴尬。
“小石?你是真实的吗?”
“我不是他。”对方平静地开口,“我只是你从他头上,拔下来的一根头发。”迎上乌善小困惑的目光,他笑了笑,“不记得了?你可是第一个,敢从他脑袋上拔毛的妖怪。”
作者有话说:
预告:小小终于回家了
第163章 归家
乌善小困倦地眨着眼,终于想起来了。去年夏天,帮工伤工人要赔偿时,得破解那水泥砖厂老板家的阵法才能进门,需要用到男人的头发,他就顺手从小石头上拔了一根。
“你……你是……”有此等能耐,头发随意变作分身,自由进入镇妖塔。三界之中,乌善小只能想到一人。
小石的大名,石开生,意思不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他头皮轰然发麻,捂嘴连退几步,喉咙因震惊而嘶哑:“大圣?是你吗?”
“我只是,他的一根毫毛。”
是那个男人,真的是。小妖们不敢挂在嘴边,却又时刻挂在心上来崇拜的男人。乌善小瞪着眼睛,注视自己的兼职店员,眸光颤抖,说不出话来。
真佛就生活在他身边,每天帮他打扫卫生、擦洗机器。而他非但没察觉,还几次提出给人家介绍对象。
想来,一切早有揭示。
大圣是出家人,自然茹素。他曾和柯道长侃侃而谈佛道异同,因他修于道而归于佛,佛道皆通。那次,他请假回老家,是因为道场花果山的猴子伤了前去采访的记者。
他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刻意敛藏眼中锋芒,却也十分好胜。自己说他身板单薄,要多加小心,他则说:论讲武德的单挑,不带偷袭放狗丢暗器的那种,未逢敌手。
这狗,是哮天犬。而暗器,是砸了他脑袋的金刚琢。
惊诧过后,乌善小猛地扑到小石身边,又怯生生后退,小声问:“温寒还活着吗?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一定。
“不知道,都说了,我只是一根毫毛。”接着,小石说出一串号码,“984763,渡口旁的储物柜,里面有衣服什么的,通行证也办好了。”
他走近地面的小窗,抬起手臂惬意地舒展筋骨,接着俯身一拳砸下。嘭,玻璃没有碎裂,而是整块脱离窗框,掉下去了。
大风呼呼灌进来,带着自由的气息。小石示意乌善小可以走了。
“大胆走,我会变成你的模样,替你继续蹲监狱。还好,有书消磨时间。”他走到桌旁,随意抄起一本《孙悟空的悔过之路》又丢开,“什么破书。”
乌善小欣喜若狂,迭声道谢,正要跳出窗去,又回头哀怨地问:“可是,你怎么不早点来?”
他知道自己很无礼,简直不要脸,但还是想问。既然知道自己落难,既然要搭救,何不第一天就来?他快要疯了,非给苦难找个由头不可:看啊,都怪那个男人,没早点来。
他无力去恨世道,恨管理局和局长,恨典狱长和看守。于是,只好埋怨救他的人晚来了几天,把气撒在好人身上。自己可真无耻。
“再说一遍,我是毫毛,毫毛,毫毛。脑袋上的毛,怎么能左右脑袋的想法?”小石又拿起一本书,“你走不走?不走我把窗户封上了。”
“好冲的脾气,不愧是大圣的毫毛。求你考虑一下,把隔壁那位也救出去吧。”说完,乌善小脑袋朝下钻出窗口,任凭自己自由落体几秒,然后变作飞鸟,朝渡口极速飞去。
发往浅山市的渡船,还有三分钟启程。乌善小坐在红木画舫雅致的船舱里,手握毫毛版小石留在储物柜的手机。他自己存的物品,早就被清理了,连旧柜子都淘汰了。
机身很轻薄,完全没有边框。他给白清波打电话,对方没接。于是,他发了条消息:“肥波,我是小小。我出来了,在船上。看到回电。”
十一年了。这还没算上,在大厦里耽误的时间。
他的十郎还活着吗?他畏缩在角落,不敢去想。甚至,只要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都会心悸发抖。他把它扣在桌面,戴起棉服的帽子,低垂着头。
“老公你看这个饮料,会动诶!”“好恐怖。”“我都没玩够,真想再多待两天。”“通行证到期了,下次再来。乖,亲一下。”
一对来两界城游玩的情侣在亲昵,乌善小将头垂得更低,多看一眼都嫉妒得发狂。白云苍狗,野马尘埃,谁能把丢掉的光阴还给他。
“这有人坐吗?”头顶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他轻轻摇头。
对方在小桌另一侧落座,将随身行李码在桌下,一个木箱和两个大旅行袋。箱子倒了,乌善小却将头转向雕花木窗,视而不见。
他天天助人为乐,却没有善报。他不想再做了。
一秒后,他终究还是俯身帮忙扶起箱子。老者道谢,拿出大保温杯和两个纸杯,请他喝茶。他没拒绝,为表礼貌,摘下帽子抬起脸笑了笑:“谢谢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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