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的事情?人活着,不是你想干什么事情就能干的!”不渡平冷笑,“我还喜欢不上班不工作,躺在家里就有钱流进口袋里呢!光我喜欢能行吗?我不去上班,能养得活咱们爷俩吗?”
“想考美院附中?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中专!只有读不起高中的差生才去读美院附中,在那里读书的人都是下三滥,你会毁了你自己一辈子!”
少年道:“你现在就已经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你才多大,你懂个屁!”不渡平嘶吼道,“不见寒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天别想画画!”
哗啦啦……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少年理智崩毁的声音。
“不能画画……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少年的质问,暴雨中微弱沉浮。
“你才是啊,不渡平。你懂什么?”少年低声笑起来,“你真的关心过我每天在想什么吗,知道画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是我的灵魂,我的理想,我的命,唯一能证明我存在与众不同的凭证。要是不画画,我的身体和一滩会走路会吃饭的烂肉有什么区别?”
“你现在跟我说别想画画了?你这句话,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就你年少轻狂,就你有傲气?”不渡平勃然大怒,“你老子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想长大了当作家呢!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明白,什么梦想追求,都是狗屁,肚子都填不饱,你拿什么追求理想?”
“你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现在教你的,是让你少走几十年弯路!你听着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放屁,我永远不会放弃画画的!”少年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不渡平,目光灼灼,“让我长成和你一样的人,我早点死了拉倒。要是让我知道我将来会变成那样,我还不如现在就把自己掐死!”
“什么死不死,现在还会威胁人了是不是?”不渡平提着少年的右臂,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是我生的,我十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把你养大,你这条命就是我给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惯着你,好好跟你说话,就把你惯成这个目无尊长、无法无天的样子!”
“你要是给我这条命,就是为了让我照着你想要的样子长,那你把它收回去啊!”
少年红着眼眶,朝他大吼。
“你以为我稀罕这条烂命吗?觉得我可以什么都不追求什么都不做,像行尸走肉一样被你使唤来使唤去,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不渡平我告诉你,我活着就是为了画画的!只要我的手没断,你这辈子就别想拦着我画画!”
“你打断我的右手我还有左手,打断左手还有双脚,手脚都打断了我用牙叼着笔也要画!我但凡看到什么东西、想到什么东西,我就会思考怎么画它。除非你把我的眼睛挖了、把我的脑子掏出来,想让我不画画,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雷声隆隆,少年歇斯底里的咆哮响彻黑夜,在暴雨中震耳欲聋。
“好、好……好啊!”酒精鼓动怒火上头,不渡平气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真是生了个有骨气的好儿子!”
“敢顶撞你老子是吧?我看你就是从小被教训少了……”
“今天就打到你服为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你老子犟!”
他不由分说,扯过少年的手臂,按在餐桌上,挥手将桌上早已冷却的饭菜一扫。噼里啪啦声中,碗碟坠地,摔得粉碎,菜汁汤油淌了一地。
“不渡平,你想干嘛?等等,你这是——嘶啊!”
不渡平将少年的手臂压在桌沿,用力往下一掰!
“手没断就还敢接着画是吧,真当老子不敢打你?”不渡平的粗糙的大手像一把镣铐一样,将少年的手紧紧禁锢在桌面上,“今天就把你的手打断,看你还敢不敢跟你老子对着干?!”
少年拼命挣扎,用力拍打不渡平的背,踢蹬他的双腿:“你他妈疯了?不渡平,你这是犯法的!我日你……啊!!!”
又是一下毫不留情的重压,手肘关节处发出错位的咯咯响声。
“我让你倔!我让你跟老子顶嘴!非要把你的手打断是吧,老子成全你!”
“说!还敢不敢画画了?!”
第596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
没有任何一个画画的人,敢不重视自己的双眼和双手。
少年眼中一片茫然。手臂不知被压迫到了哪根神经,既是动弹不得的酸麻,又是钻心刺骨的剧痛。
该不会真的折断了吧?
从未出现过的恐怖设想忽然闪过,失去右手的后果,在他脑海中接踵浮现。
这是他用来描绘乐园、用来造世的右手啊。
没有了右手,他还能画画吗?
他真的还能带着他的乐园降临人世间吗?
如果不能继续描绘乐园,余下漫漫数十年,他要用什么支撑自己度过一无所有的空虚生命?又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有区别于其他人的,与众不同的价值?
失去乐园的不见寒,要靠什么活下去?
“不、不要……”
少年终于慌了。
“不要……别打我手,你打其他地方吧……”他难得一见地服软了,试图和不渡平讨价还价,“你打我身上吧,其他什么地方都行……别打我的手……”
不渡平把他的手臂死死压在桌面上,丝毫不松懈:“现在知道说好话了?刚才不是还很硬气的吗,啊?”
“我错了,我刚刚是气你的,我不去艺考了!”少年不断挣扎,试图抽回自己阵阵剧痛的手臂,哽咽求饶道,“我以后都好好读书,你别这样,我求你,你把右手留给我吧……”
“爸,真的,我跪下来求你了!没有右手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低声下气,都已经晚了。
“留给你?留给你接着气我,继续背着我偷偷画画啊?”不渡平正气在头上,又趁着酒后的疯劲,誓要给他留下一次永生难忘、绝对不敢再犯的教训,“阳奉阴违的东西,我今天非得好好治一治你,让你知道你老子的厉害,看以后你还敢不敢!”
说罢,又使了狠劲,重重往下一掰!
“啊——!!!”
骨骼断裂的脆响声,伴随着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破雨夜。
哗啦一阵巨响,桌椅在激烈的争斗中被推翻倒地。少年摔倒时头撞在餐边柜上,耳边嗡鸣,两眼发花。
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跌坐在颠倒的桌椅中间,喘着粗气,紧紧掐住自己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
血顺着畸形曲折的小臂流下来。
“我要杀了你……”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眼瞳孔涣散,满脸泪痕,“不渡平,你敢折我的手……我他妈一定要弄死你……”
“妈的,还不服气是吧?”
不渡平从一片狼藉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小兔崽子,敢杀你亲爹?”
浓重的酒意让男人的步伐踉跄跌撞,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扶着墙转身往前走。
男人的背影闯进了厨房,一墙之后,不断传来菜刀从刀架中被拔出挑选的铮鸣声,以及刀锋劈进砧板里的咚咚声。
“老子把你的手给剁了,看你他娘的还拿什么画画……”
少年忍着剧痛,从废墟中站起身来。
他仓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身旁离他最近的餐边柜上,那里陈列着不渡平珍爱的美酒。
他随手从柜子中抽出一瓶红酒,用血淋淋的左手抓住瓶颈,倒握手中。
“妈的,小兔崽子……”
不渡平终于挑好了菜刀,提着刀从厨房里出来,扶着门框四顾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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