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残留的神识去数那些落水声。
二十…
九十八…
一百五十七…
二百六十八…
三百二十一。
三百二十一道落水声,三百二十一个人陆续跳入东海中,化为血雾!
他们的灵力与身体被浪潮裹挟着来到归墟宗的最深处,汇入一个正在缓慢旋转的庞大阵法。
阵法下面,是吞天盖地的黑!
没有边界,没有生物,没有光,归墟宗的下方,镇压着一头看不见身体的妖怪。
子时已到。
海中有零星的光芒,原来是北斗星宿印照了海面,星光落进了海中。
一道黑影流窜而过。
那是冤鬼。
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冤鬼从八方海域冲回归墟,涌入海中,朝着镇妖的阵法游来,悬盘在阵法四周,形成一道黑潮般的涡旋。
燕似虞再一次睁开了眼。
仍旧是八九岁孩童的模样。
还是不见燕行雪。
他站在琉璃塔的藻井中,思考着沉重的事实。
传闻,归墟宗拥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世人皆知复活重生是禁忌之法,归墟既然有这种办法想来要付出不少代价。
那么代价,是什么?
“是永生。”
他抬起头,见一个同他高的孩童走了进来,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神情熟悉。
“不过我们的永生与世人想象不同,我们的一日便是凡人的一生,我们一日拥有的修为便是九州修士此生修炼才能获得的修为。”
他走到燕似虞边上,露出一个不属于孩童的笑容,当日晷的晷针转动到寅时,他的身体抽条,逐渐长成了一位少年的身形,意气风发,依稀能窥见临怀远的模样。
“未及耳顺,必以身合道,无论常人。次日子时,北斗星降,万鬼归宗。”
临怀远说:“恭喜你,成为归墟宗人。”
“也恭喜你,这世上根本没有复活重生的办法。”
他距离燕似虞太近,所以用短剑插入燕似虞的身体时,燕似虞没有反应,或者说他很难再有反应。
那一剑刺穿他的腹部。
燕似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剧痛,体内鲜血仿佛被那把剑吸走,叫他心脏停止跳动,耳畔只回荡着临怀远的话。
这世上根本没有复活重生的办法。
“那,燕行雪……”
他疑惑地念出那个叫他为之付出所有的名字。
临怀远抽出剑,居高临下俯视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骗你的。”
燕似虞死了,瞪大眼,临死都想着他那句的骗你的。等到了子时,他站在了九宫八星图边。
临怀远正等候着他。
“小可怜,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你想问什么,我都为你解答。”
燕似虞的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离开的归墟宗?”
临怀远正在雕刻一枚万宝螺,记录海图,不过记录的是燕似虞的前两次死法:“多亏你,万鬼从九州各地涌到各地,其中一只鬼,是你的行雪姐姐,她生前受你的道骨影响,死后鬼魂特别,进入阵法时竟然没有消失,我便由此得出灵感,想着试一试用她代我合道。只要延长我合道的时间就好,我就能走得更远,离开归墟。”
临怀远站起身,将刻好的万宝螺丢入水柱中:“不用诧异,归墟的人来自九州各宗,在成为归墟宗人之前我们都是修士大能,自然都会各
宗的本领,在此之前,有一位从天宫院来的修士同我介绍了两种阵法,名为傀儡之术与移宫换羽,我只要将这两种阵法结合,便能用燕行雪的鬼魂代我合道,但时间不长。”
“后来,燕行雪的鬼魂出了问题,竟然凭空消失,我没有办法,只能寻宗内无数名器进行尝试,三百二十一位修士,总有一位藏着一样绝世法器,皇天不负有心人,叫我成功了一次。”
临怀远朝他伸出两指:“我有两天时间。足够我来找你。我原本想着等你取回自己的道骨,我再取来代自己合道,可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件名器,只能叫我少受一天折磨。三百二十一件名器,能叫我少受三百二十一天折磨。”临怀远从袖中取出那条已经加上阵法的除魔鞭,将燕似虞捆起来,他捏着燕似虞的脸,目光中闪过痛苦的光,“三百二十一日天,三百二十一日,可是我在归墟待了三百年了,别说是三百天,我连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
“永生?什么永生!当初口口声声说,能叫我们飞升成仙,从此不受病痛折磨,可我到了归墟后得到了什么?没有飞升,没有长生不老,没有修士大能,等着我的,只有日复一日,从这里跳下去合道!合道,就为了镇压那头危害世人的妖兽!”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是我合道?凭什么要我合道三百年!凭什么叫我留在东海之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合道时,他罗桥生还要费尽心思将归墟的存在抹除?”
“我不甘心。”
他拖着燕似虞,走到水柱边,将他推下去,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绝望地念叨着。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只是离开归墟怎么足够?
燕似虞的第三次死法,是溺亡。
后来他经历了不同的死法。
总共十三次。
在第十四天时,他睁眼,看见了叶长岐。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沧海行(七)
燕似虞脑子里掠过的场景, 是当年他在药宗初见叶长岐。他看见剑骨,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他看见叶长岐身边有许多人,且都是一类人, 都是燕似虞无法理解,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
还有吴栖山松开的手, 有金翎的光芒在暗夜中闪烁。
叶长岐拉住他时候的神情。
那些画面好似云烟从他眼前轻飘飘地流过, 燕似虞站在原地,屹然不动。
他知道自己和罗浮山的所有人都不是同一类人,所以离开罗浮山时,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燕似虞付出了所有, 只为印证自己的一句话:认为以己之能便可救人一命, 是世上最大的谎言。
他为了复活燕行雪, 为了留住和他的一样的鬼,抛弃所有, 朝着归墟而来, 却发现到头来只是一场欺骗,不过都是咎由自取。这世上本就没有复活重生的办法, 更没有后悔药。
他将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理应去死,合情合理。
闻人之术结束,眼前景象消失,叶长岐被赶了出来, 燕似虞的手从他掌心滑落下去,叶长岐垂下头, 看着躺在地上的燕似虞——这是燕似虞的第十四次死亡——过去他总是希望无人救他,放任自流, 他将死亡挂在嘴边,到最后他除了每日等死, 再也不可能作为正常人活着。
死亡不是结束。
是轮回。是宿命。
他站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目光巡游,落到冷开枢身上,剑尊朝他伸出了手,叶长岐回握住他。
叶长岐活着的时候朝许多人伸出过手,有些人应下他的好意,被他从泥泞中拉出来,有些人则拒绝了他的帮助。这些人中,唯有冷开枢一直陪着叶长岐,也唯有冷开枢向他伸出了手,无论何时,只是牵着他,陪着他,或者是扶住叶长岐因为心神动摇而晃动的身体。
冷开枢担忧地望着他:“没事吧?”
叶长岐摇了摇头,却没有松开自己师尊的手。
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人,有独立离开的良云生,有血雨中的木凤凰,不知不觉,已经有太多人离开,包括燕似虞。他曾告诉许无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登上罗浮山的山巅,观星揽月,饮酒纵歌,但燕似虞的死亡再一次让他清楚地认识到,没有那一天了。
他们如同河流,分出支流,向着天南地北,背道而驰。
“别管参宿了,临怀远,就是刚刚那个修士,他就是神秘人。”叶长岐道。
路和风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没见过神秘人的,闻言一面追问,一面往外行进,准备去找人:“大师兄,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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