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鱼丸色泽嫩白晶亮,皮薄均匀,食之滑润荤香,最重要的是不辣。
开枢星君用汤勺盛了一枚鱼丸,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最后才在叶长岐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三鲜鱼丸尽是这般滋味。”
叶长岐笑着说:“原来师尊也有没尝过的食物。”
“长岐以为为师该尝尽了九州美食?”
叶长岐又给他盛了几枚三丝春卷,同样不麻不辣:“我还以为师尊身为剑修名士,足迹遍布九州,自然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珍馐佳肴。”
冷开枢静静端详他片刻,并未答复,而是端起案前的金丝甘汤,舀了一勺递到叶长岐唇边。
叶长岐一愣,只觉四周视线瞬间聚焦过来,他只觉耳根发烫,心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下那一勺甘汤无疑是考验自己脸皮够不够厚。
“师尊,我已不是幼童……”
冷开枢闻言看了司空长卿一眼,戴着面具的阵修当即拾起一片荆州鱼糕塞入良云生口中,良云生身上还有傀儡术,只能转动脑袋,本想吐出那片鱼糕,司空长卿却低声同他说:“你咽下这片鱼糕,你的大师兄也会喝下冷开枢喂的甘汤。”
良云生:“……”
良云生当即将鱼糕卷入口中,司空长卿按了按他的唇,最后在良云生的怒视中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冷开枢说:“云生也不是幼童。”
言下之意,良云生不是幼童,却还是吃下了师叔投喂的食物。
叶长岐不得不咽下那勺甘汤,入口的那一刻,周围视线似乎更加炽热,叶长岐面红耳赤,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
“长岐,”冷开枢并不打算放过他,“你脸红了。”
“谁脸红了?”许无涯与路和风回到主室,他眼上带着一圈青痕,一看就是被路和风揍了。
“大师兄脸红了。”柳元白没忍住笑出声,“无涯师兄,怎么又被揍了。”
许无涯摆摆手:“还不是我们和风脾气大。先不提这个,大师兄脸红了,那赌注不就算师尊赢了。”
叶长岐忍不住问:“哪有这样算的?”
“怎么不能这样算?无涯之前说的是谁先露醉意,面红耳赤难道不算醉态?”良云生眯眼笑道。
叶长岐算是明白了,他的师弟们正合伙坑他呢。
柳元白便将尺八与洞箫递来,许无涯也将玉笛供出来,顺带还掏出了灭声,还未开口又在路和风的注视下放在了一侧。
良云生说:“这有三样乐器,既然是师尊赢了,那便由师尊挑选大师兄演奏哪样吧。”
叶长岐熬不过师弟们,只得眼睁睁见开枢星君选了玉笛,叶长岐心底突突地跳了两下,最后放松下来。
万幸开枢星君选的乐器并不困难。
叶长岐便拾过玉笛吹奏起来。众人静听片刻,倒是许无涯觉得曲音耳熟,轻哼了一段:“这不是栖山师弟曾在瞻九重上吹奏的乐曲吗?”
良云生也听出来了:“果真是栖山师弟演奏的那曲,也不知栖山师弟如今在妖族可否安好。”
他们没有说下去,只因开枢星君把将倾剑置于双膝之上,用关节叩击剑身合乐。清弹声声入耳,悠远空阔,似匣里龙吟。
良云生便在这笛声与清弹回忆起多年前的罗浮山宗。
那时燕似虞还未出师,吴栖山未归妖族,叶长岐也并未身死,而师尊也不是心魔之体。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他们如今在天门山中重奏当年古曲,却已经不复当年心境。
叶长岐演奏完古曲,同开枢星君对视一眼,笑道:“师尊竟然还记得这支曲子。”
冷开枢点头,把将倾剑递给叶长岐,他望了一眼仙阁蓬壶之外,天门山已是近黄昏,此时霞光初露。
天门山山巅覆雪,天地茫然宛如旷野,在万道金光中如同披上璀璨盛装。山顶之上立着罗浮山的剑修,各个手持佩剑。
这群剑修中唯独冷开枢未持剑,他的将倾剑如今是叶长岐的佩剑,所以正握在首徒掌中。
“从这御剑而下,最先抵达降龙宴的天门峡谷便算作取胜,本座便答应他一个要求。”冷开枢说。
下一刻路和风已经御剑冲了出去,如同一道迅疾的雷电,不多时便只能遥遥得见一个黑点。
许无涯啧啧称奇,连忙踏上沧海剑追他而去:“师尊、师兄师弟们,我先走一步!”
柳元白略一欠身,也同其余弟子御剑而去。司空长卿握着良云生的手腕,望了望剩下的叶长岐与冷开枢二人,意图十分明显。
“你没有佩剑,同本尊一道。”司空长卿说。
良云生本想推开他,可叶长岐见他不愿同司空长卿一起,便主动询问良云生要不要同他一块御剑。
良云生看着温和的大师兄,又望了一眼立在大师兄身后的开枢星君,当即重重地叹息一声,最后却没有同意与司空长卿一起用御风而行,只是开了一个移山填海阵,在离开前自言自语道:“我这样,算不得作弊吧?”
移山填海阵的裂口缓慢合上,司空长卿早已习惯对方不愿同自己单独相处,所以只对剩下二人微微颔首,也开了一个移山填海阵追过去。
叶长岐与开枢星君立在雪峰之上,远方霞光普照,如同无数巨龙吐出金色的瀑布。他已见不到师弟师妹们的身影,此时追出去两人无疑是垫底。
叶长岐倒愈发不急,悠闲地询问开枢星君:“师尊,怎么想起带我们来御剑滑雪。”
在盈满温暖霞辉的天地间,冷开枢冷峻的面容倒显得温柔无比:“你幼时便喜爱御剑从罗浮山顶滑下。”
爱吃甜食、爱同和风切磋、爱吃辣……
冷开枢竟是将他的喜好铭记在心。
叶长岐自己都没对方记得清楚明白,他早觉得开枢星君待他格外不同,今日才发觉对方居然关心他到如此细枝末节的地步。
“师尊,也会记得云生师弟他们的喜好吗?”叶长岐问。
“自然记得。”冷开枢颔首,但接下来却说的是,“不过,唯独你的喜好为师知晓得多一些。”
叶长岐一愣。
天门山滚滚流云穿山越岭,冷开枢却仿佛并未察觉首徒的怔忪,凝剑气模仿出将倾剑,踏在剑身上,朝叶长岐伸手。
“长岐,和为师一道吧。”
叶长岐看向他的师尊,剑修的面容十分冷峻严肃,仿佛那不是普通邀约,而是郑重的请求。
有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似乎见到在弥天大雾中,有一位白衣剑修御剑而来,双目如星,周身浩然。
叶长岐忽然想起,代表心魔的猩红双目已许久不曾出现,如今的开枢星君倒真如同冷开枢本人一般
。
他不知开枢星君为何会有这般变化,也不知为何他的双目时而猩红时而清亮如同常人,更不知晓为何对方独独对他特别。
他发现了那些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却没有主动开口提起,只当做师尊对弟子的关照。
叶长岐一直未答复。
冷开枢微微垂首,没有再等下去,而一把牵住首徒,又说了一遍:“长岐,同我一起。”
曾经,他说自己与叶长岐有缘,让叶长岐去罗浮山寻他。
后来,他与首徒缘分已尽,却还是固执地去九州追寻首徒的转世。
如今,冷开枢不想再等下去,他虽为心魔,可也知等待只会陡生变故,叶长岐如今忘了自己,正好一切重头再来。
叶长岐便笑着说:“师尊,弟子答应你便是。”
第三十二章 天门问道(五)
冷开枢并未松手, 而是在叶长岐答应后猛地将他拉到灵气凝成的剑上,一手扣住首徒的肩,仿佛为了防止叶长岐反悔, 顿时御剑往雪峰之下冲去。
剑身并未如同常时赶路那般高飞,只是低低地贴着皑皑白雪, 偶尔激起冷冽的雪花, 匆匆朝着两人身后掠去,如同船坞迎风破浪掀起一线雪白的浪花。
叶长岐面前有道避风的阵法,是开枢星君特意施展的,所以他尚且有闲心眺望天门山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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