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无涯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古怪——叶长岐一向温和有礼,少有当着人面走神的时刻。
叶长岐身边还立着开枢星君,这位仙尊的存在足以叫许无涯摸起一张玉牌却迟迟握在手里。
南桥居士催促他:“你小子出牌啊!”
许无涯硬着头皮看向叶长岐,他的大师兄一反常态并没有立即察觉到自己师弟的呼救,倒是一旁的开枢星君先开了口。
“可。”
他将怀中将倾剑换了一个方向抱,垂下的一络雪发轻轻地
剐蹭到将倾剑的剑身上。
叶长岐忍不住轻声询问他:“师尊,弟子可以……替您捧将倾剑吗?”
开枢星君的目光落在方案上,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首徒的古怪:“为何?”
叶长岐欲言又止。
倒是打六博的一桌人轮完了几圈,李重渊瞧着许无涯说:“你小子还不赖。”
“龙对七?”小北正在瞧许无涯的牌,显然比李重渊惊讶得多,他打量着这位漂亮的剑修,“你第一次打六博?可恶啊!不是说剑修都是剑痴,玩不来六博吗!这次输大发了!”
李重渊一把将他拉回去。
“估计我天赋异禀。交钱。”许无涯有样学样,向着两鬼一妖伸出手,毫不含糊,脸皮极厚。他又看了眼开枢星君,见对方没太多反应,便笑吟吟地开口说,“不用别的,我师弟在你们这输的器物抵给我就行。”
李重渊先抵过来的是一段冰蚕丝,许无涯一脸困惑地望向路和风。
路和风快步走到方案边,伸手抢过了那段轻薄冰凉的冰蚕丝,凶狠地警告他:“不准问!”
小北抵来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貔貅抵的是一枚剑格。
可以说除了剑格像是出自路和风袖里乾坤里的器物,其余两样根本就不像路和风所有。
李重渊在一边遗憾地说:“你师弟袖里乾坤里除了剑器便只有这三样名器,不算贵重,送人倒是合适,我就猜到是要送与你们谁的,便先让他抵了这三样,好叫你们心中抱憾。没想到给你赢回去了。”
小北没想到李重渊点名要的几样器物是路和风要送人,也不由得跟着骂他:“殿下你是真缺德。”
“都说别叫我殿下,那是生前旧事,不值一提,现在我是鬼界雀圣。”李重渊转头,一抬下巴,面上贴的符咒飘了飘,“喂,开枢星君,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叶长岐问:“师尊答应了他什么事?”
开枢星君终于将目光移回首徒身上,与他对视片刻,微微垂首说:“本座答应他,若是解开封印,便领他的魂魄去人间停留三日。”
李重渊如今是古墓中的一道鬼魂,岩泉古墓四方有龙神守护,护着他魂魄不会消散,可一出了古墓极有可能魂归天地。
去人间必定需大能修士施展移山填海术,但亡魂无法独自通过移山填海术的裂口,所以才需要施展法术的修士带着他一道去。
李重渊曾经没遇到过能移山填海的阵修落入墓中,纵使有盗墓阵修却也实力不济,难以带领他平安穿过移山填海术。
不过他时来运转,遇到了开枢星君将自己的心魔封印在古墓中。
李重渊最初就站在主墓边上问心魔。
开枢星君,能否带我去人间。
无人回应。
李重渊便飘过去,结果没几步便被万象回春冰冻住。他在主墓冻了整整七日,最后叫镇墓兽貔貅发现了,貔貅的嚎叫声吵醒了沉睡的心魔。
李重渊身上的坚冰便寸寸开裂,貔貅叼着他后颈,将他僵硬的魂魄带出主墓。
从那以后李重渊又试探了几次,摸索出万象回春的冰冻范围,发现只要心魔不陷入沉睡,万象回春的冰冻范围便会缩小到棺椁附近。
他锲而不舍地往主墓凑。
开枢星君,你带我去人间转转呗?
冷开枢不予回应。
李重渊似乎对去人间转转的想法有股执念,也不提别的要求,日日就绕着棺椁打转。
开枢星君,领我去人间转转呗。
如此往复。
那日墓中震荡,连被封印的心魔都震醒了。李重渊的魂魄抬头一看,隐隐瞧见墓顶炸出个大坑,而古墓数百米厚的封土之上,是遥远的、零碎的星辰。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李重渊仰着头端详着那方天宇。
忽然有个黑影从墓上方滚了下来。
李重渊下意识避让开。
那黑影边吧唧一声砸到地上,温热的血液飞溅过他的魂魄,盗洞投射的星光下,一具尸体四分五裂。
李重渊面不改色地瞧了瞧那具惨烈的尸体,又抬起头仰望那方狭小的夜幕。
不出三日,尸体腐烂,有一道魂灵从尸体里爬了出来。
李重渊收回目光,对盗墓贼的亡魂说,欢迎来到岩泉古墓,我是墓主,李重渊。
盗墓贼惊惶地叫起来,你是人是鬼!
李重渊一吹面上符咒,指了指他魂灵下那惨烈的肉团,喏,那是你的尸体,你觉得你是什么?
说罢,不理会盗墓贼的惊叫,李重渊又继续去问心魔。
开枢星君,带我去人间看看呗。
心魔第一次回应他。
为何要去人间?
李重渊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他居然回复自己,他想摸了摸头顶,手却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了,于是隔了半晌,才愣愣地说。
可能,去看看月亮?
心魔又问了他一句,人间月与九州月有何不同?
这可能是李重渊听闻的最难解答的问题,他想不出答案,忽然听到那哭得稀里哗啦的盗墓贼说,那肯定不同啊!九州夜里还有剑修飞来飞去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人间月美,又明媚,又温柔!
李重渊凉凉地说,你说的这人间月,是不是指你的心上人。
盗墓贼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
过了半月,李重渊看烦了那盗洞上的昼夜交替,便像个无赖一般大喊,罗桥生,在不在,在不在!罗桥生!来给我填盗洞!罗桥生我睡不着啊!快来给我填洞!我要冷死了!
盗墓贼骂他,你早就死了,怎么会冷死!罗桥生又是何人?不管他是谁都不可能因为你叫几句就来给你填洞!
这天一道黑影从盗洞上滚下来,李重渊娴熟地避让开。盗墓贼一脸惊愕地看着一人一鬼。
好在罗桥生在落地前给自己画了一个山河字缚阵,没有摔成岩泉古墓的新一员。
李重渊自来熟地说,你可真会挑地方,若是掉别处,谁知道你会不会英年早逝。
罗桥生从字缚阵里爬出来,活动着酸软的筋骨,骂骂咧咧,你自己的墓,你自己心里没谱?
李重渊可惜地瞧着那巨大的盗洞,回复他,死的时候没注意有哪些妖怪陪葬,后来想着反正地方挺大,那就一起住,图个热闹。
李重渊又问,你既然下来了,要不要在我墓里小住几日。我比较大方,这次不收你住墓钱。
盗墓贼一听,当即惊恐地喊,你怎么还收住墓钱!你是真他奶奶的黑心!
李重渊凉凉地笑了笑,可他如今是鬼魂,笑起来骇人无比,他说,我是墓主,我说了算,你若不交住墓钱,那你就从我家爬出去。不过你如今是亡魂,尸体又在我这墓中,一出墓估计就魂消魄散,难入轮回了。
那盗墓贼气冲冲地一指棺椁。
在墓中的这些时日,他早就清楚那棺椁中封印着一位修士,李重渊称他为开枢星君,不过盗墓贼从来没敢走近棺椁瞧上一眼。
凭什么那个什么星君不交住墓钱?
李重渊啊了一声,不,你错了,他要交,不过不是现在,等他封印解除的那天,肯定有人要给我交住墓钱。
盗墓贼气鼓鼓地飘走了,隔了一阵在另一间墓中发现了大量陪葬品,慌张地飞回来了,惊疑不定地问李重渊,我看见你陪葬品里有传国玉玺,你生前是太子?
李重渊看了他一眼,见这盗墓贼的鬼魂容貌着实年轻,故意话锋一转,你炸死的时候年几何?
盗墓贼想了想,未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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